毛澤東致李淑一四封信的來龍去脈

遙想當年,湖南的四位青年男女,在風雨如晦的歲月,相互之間結成了多重關係:摯友、閨蜜、夫妻、紅娘……楊開慧和柳直荀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先後在湖南長沙和湖北監利為國捐軀。毛澤東以莊嚴、凝重的筆調,寫下了他唯一一首悼念革命烈士的詞作《蝶戀花•答李淑一》:「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

「卅年化雨魚離水,一闋新詞《蝶戀花》。」李淑一就是毛澤東這首千古絕唱誕生的直接激發者,也是他最後一位長壽詩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毛澤東一共給李淑一寫了四封信。《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收錄最多,有前三封信,《毛澤東年譜》也有記載;第四封信迄今沒有公開發表,品味其書風深化時期的墨寶,解讀這些帶著溫度的書信,讓我們讀到了它們背後隱藏的偉人情懷和內心世界。

「直荀犧牲,撫孤成立,艱苦備嘗,極為佩慰」

毛澤東與李淑一之間的交往,絕不僅僅體現在書信或詩詞上,而是有著深刻的背景及情感因素。

柳直荀之父柳午亭與楊開慧之父楊昌濟、李淑一之父李肖聃同為湖南省長沙縣人,為「交情三世久,春色兩家分」的摯友,又是留日同學,關係親密,不分彼此。在省城長沙讀中學時,柳直荀就寄居在湖南一師倫理教員楊昌濟家,和楊開慧情同手足,並在「板倉楊」寓與楊昌濟的得意門生毛澤東結識。在相同的興趣愛好和共同的理想追求中,他們逐漸相知、相交並成為摯友。柳直荀緊密追隨毛澤東,積極參加學生愛國運動,從事工人運動和農民運動的發展和組織工作,成為毛澤東志同道合的戰友和湖南農民運動的重要領導人。

1920年初,在北京大學任倫理學教授的楊昌濟病逝後,楊開慧隨家人扶靈柩南歸。因其剪著短髮,被看成「過激黨」,學校不收。在李淑一父親李肖聃的幫助下,楊開慧才進入長沙福湘女中就讀,與李淑一住同一寢室,兩位同庚姑娘也從此成為同窗好友。是年冬天,毛澤東與楊開慧「不作俗人之舉」,自由締結姻緣。柳直荀和李淑一常因工作和友誼,到小吳門外清水塘毛澤東與楊開慧住處(也是毛澤東任書記的中共湘區委員會所在地)造訪敍談,交往密切。

在毛澤東的關心和幫助下,由楊開慧當紅娘,1924年10月柳直荀與李淑一結為伉儷。在柳直荀的影響下,李淑一接受了革命思想,積極支持和協助丈夫工作,曾掩護郭亮、夏曦、李維漢等同志從事革命活動。1925年初,毛澤東偕夫人從上海「回湘養屙」,柳直荀、李淑一夫婦一起看望毛澤東,感謝媒人楊開慧。毛澤東、楊開慧和其他黨內同志也常來柳家密談議事,有時終夜不去,談個通宵,李淑一常在門口為他們望風。自此之後,李淑一就再也沒有見到毛澤東。1927年3月從武漢回到長沙。楊開慧帶著5歲的毛岸英到留芳嶺來看望柳直荀和李淑一一家。當時,他們的兒子柳曉昂還在繈褓之中,楊開慧恭喜他們喜得貴子,並把曉昂抱在懷裏,親熱地逗引了一會就告辭了。可誰知,這竟是倆位閨蜜見到的最後一面!

在中國革命的大潮中,毛澤東和柳直荀的兩個家庭,都經受了驚濤駭浪的衝擊。毛澤東與楊開慧甘苦與共,風雨同舟,直到大革命失敗後,毛澤東把楊開慧母子送回板倉。1927年8月31日清晨,毛澤東乘火車去安源部署秋收起義,行前,他給楊開慧留下一個便條,信末他再次手書了那首《賀新郎•別友》。每一次離別的相思總會帶來重逢的喜悅,而這一次誰也未曾料到竟是永訣!毛澤東上井岡山後,楊開慧隱藏在板倉堅持地下工作,不幸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1930年11月14日,29歲的楊開慧在長沙瀏陽門外識字嶺從容就義。柳直荀則在大革命失敗後參加了南昌起義,後在周恩來領導下從事党的秘密工作,輔佐賀龍開創湘鄂西革命根據地,並在崇山峻嶺開闢出鄂西北革命根據地。可最終,柳直荀卻被王明「左」傾路線的執行者夏曦誣陷為「改組派」,1932年9月14日被殺害在湖北省監利縣周老嘴心慈庵,時年34歲。兩個家庭,同樣的悲劇,是無數為革命獻身的烈士們的生活縮影。

革命先烈的殷殷鮮血,染紅了五星紅旗,鑄就了共和國輝煌大廈的基石。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聽到這熟悉的湖南鄉音,在長沙福湘女中任教的李淑一激動的心情難以表達。次年1月17日,他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祝賀他領導中國人民取得了旋轉乾坤的勝利,並告知楊開慧犧牲的情景及自己在國民黨統治區20多年痛苦生活的情況。毛澤東結束兩個多月的訪問蘇聯之行於3月4日回到北京,4月18日給李淑一深情復函:

淑一同志:

來信收到。直荀犧牲,撫孤成立,艱苦備嘗,極為佩慰。學習馬列主義,可於工作之暇為之,不必遠道來京,即可達到目的。肖聃午亭兩位老先生前乞為致候。順頌

健康。

毛澤東

一九五〇年四月十八日

這是毛澤東給李淑一寫的第一封信,被收入中央文獻出版社1987年11月版《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一冊,並注明:「根據手稿刊印。已編入《毛澤東書信選集》。」書中注釋「直荀,即柳直荀」,但其中的一個職務「中共鄂西分特委書記」有誤(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年4月第六版《辭海》亦如此),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12月版《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一卷改正為「中共鄂西北臨時分特委書記」。

「馬日傷離別,征人何處尋。相思常入夢,夜夜淚沾襟。」從結婚到訣別,李淑一與柳直荀在一起只有短暫兩年半時間,馬日事變後,夫妻倆天各一方,再也無緣見面。在極其困難的境遇下,李淑一「下扶雙雛,慈貞自守」,「殆極人生之酷,身曆大千之劫」,把一雙兒女拉扯長大,撫養成人。在淒風苦雨中,癡心地等待著、思念著柳直荀的李淑一,直到毛澤東來信才獲悉丈夫已不在人世的確切消息,她也得到了毛主席「撫孤成立,艱苦備嘗,極為佩慰」的稱讚。

經過大苦大劫大難錘煉過的友誼是不會相忘的。從延安時期到進京以後,無論在工作、學習上,還是在生活、教育子女上,毛澤東對李淑一一家始終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早在延安時,他就向從長沙來的同志打聽過她的情況。新中國成立後,他又先後打電話問安,還派兒子毛岸英以及楊開智、王海容等親屬前去看望問候,詢問她生活有什麼困難,並幾次問候被他尊為「老師」的她的父親李肖聃和公公柳午亭。李淑一感慨地說:「毛主席運籌國家大事,還對我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懷,使我感激之情無以名之。」

「開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寫了罷。有《遊仙》一首為贈」

世往日遷,滄海桑田。可對親人故友的懷思,永遠是生者心中一個難解的結。

1957年l月25日,《詩刊》創刊號首次刊發毛澤東在「馬背上哼成的」詩詞18首。時任長沙第十中學(即前福湘女中)語文教員的李淑一反復朗讀,愛不釋手,撫今思昔,不勝感慨。李淑一不禁回想起當年的往事,她和閨蜜楊開慧倆人在留芳嶺散步時,楊開慧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給她看了毛澤東寫給自己的「情詩」——《虞美人》,念給她聽,並叮囑她千萬不要說出去。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的承諾中,李淑一信守諾言,守口如瓶。星移斗轉,時光流逝30多載,李淑一「除頭兩句記得外,餘俱忘卻了」,於是在2月7日給毛澤東寫信,索取詞的全文,以慰思念故友之情。

李淑一在這封信中還寫道:「一九三三年夏,道路傳言,直荀犧牲,我結想成夢,大哭而醒,和淚填《菩薩蠻》一首。」並隨信附上了這首詞,送請毛主席指正:「蘭閨索寞翻身早,夜來觸動離愁了。底事太難堪,驚儂曉夢殘。  征人何處覓?六載無消息。醒憶別伊時,滿衫清淚滋。」

1957年5月11日,毛澤東在百忙之中給李淑一親筆回信,洋洋灑灑寫了4頁信箋。

淑一同志:

惠書收到。過於謙讓了。我們是一輩子的人,不是前輩後輩關係,你所取的態度不適當,要改。已指出「巫峽」,讀者已知所指何處,似不必再出現「三峽」字面。大作讀畢,感慨系之。開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寫了吧。有《遊仙》一首為贈。這種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內,別于古之遊仙詩。但詞裏有之,如詠七夕之類。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請到板倉代我看一看開慧的墓。此外,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時候,請為我代致悼意。你如見到柳午亭先生時,請為我代致問候。午亭先生和你有何困難,請告。

為國珍攝!

毛澤東

一九五七年五月十一日

上面是毛澤東給李淑一寫的第二封信,引自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1月版《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六冊,信下注明:「根據手稿刊印,已編入《毛澤東書信選集》。」查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版《毛澤東書信選集》,有兩處與上面不同,一是「我們是一輩的人」,二是「不要寫了罷」。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版《毛澤東文集》第七卷、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12月重印《毛澤東詩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12月版《毛澤東年譜(1949—1976)》第三卷等均為「我們是一輩的人」和「不要寫了吧」。說是「根據手稿刊印」,但從作者手稿來看,這幾本權威書籍沒有一本全對,正確的應該分別為「我們是一輩子的人」和「不要寫了罷」。

「大作讀畢,感慨系之。」讀到李淑一的《菩薩蠻•驚夢》詞後,毛澤東的心潮跌宕起伏,幾十年來的新思舊念一齊湧上心頭。幾個月前,他剛剛為女英雄劉胡蘭重新題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此刻,又使他追思起另一位「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的女性——自己的愛妻楊開慧。李淑一信中所提到的那首凝結著他與楊開慧美好愛情的《虞美人》詞,一直珍藏在他心田裏,並一直不願向外公開。

對於這首詞,三位知情人中,楊開慧已魂飄天國,不可能再「洩密」。面對老友的請求,毛澤東這樣解釋說:「開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寫了罷。」如今看來,毛澤東所說可能是托詞,有其難言之隱。時間雖過去幾十年,他也未曾忘卻,於遲暮之年把它翻出來,在看到李淑一信後手書再又幾次修改,80歲時交保健護士長吳旭君抄正。直到他謝世18載後的1994年12月26日,經有關部門允許,「開慧所述」的那首《虞美人•枕上》才在《人民日報》首次公開發表,毛澤東情感天地據守的一片芬芳伊甸園才豁然向世人洞開。原稿中,筆端飽蘸的墨汁在宣紙上滴下有多處墨點(發表時已抹去),真是點點猶如離人淚啊!

李淑一的來信,觸動了毛澤東那根敏感的神經。端坐在書桌前,這位被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生活困擾著的花甲老人,對先前那清純的婚姻生活,對楊開慧的真摯愛情,發出了聲聲感慨。他神思飄然,幾十年的眷戀之情凝聚筆端,寫下了別具一格、情真意美的悼亡之作,這就是「有《遊仙》一首為贈」,接著便抄錄於信中,詞的正文豎寫在兩頁帶格信箋上,各4行。經毛澤東同意,該詞首先在1958年1月1日湖南師範學院院刊《湖南師院》公開發表,題為《蝶戀花(贈李淑一)》,後改「贈」為「答」,成為今題。廣為流傳的《蝶戀花•答李淑一》詞手跡,就是根據信中的贈詩與信末的署名和日期拼合而成。

「寄上五百元,聊佐菽水」

毛澤東在1957年5月11日的信中還說:「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請到板倉代我看一看開慧的墓。」遵照毛澤東的囑託,是年7月10日,李淑一和楊開慧的兄嫂楊開智、李崇德等一起來到板倉。在楊開慧墓前,李淑一敬獻鮮花和香果,含淚誦讀祭文:「……近接毛主席來信,念君思君,作詞悼君,囑我暑假有暇,代他親來板倉,奠掃君墓,獲此良機,遂償夙願。今前來奠,恩義雙重,老友有靈,當能鑒察。」祭掃完畢,還觀看了楊開慧的舊居,看到了楊開慧和毛岸英、毛岸青童年時代的合影,熱淚模糊了她的雙眼。之後,李淑一將祭掃情況寫信報告給毛澤東,並附上了《祭楊開慧烈士文》。毛澤東於12月17日親筆作複:

淑一同志:

給我的信及祭文,均已收到。遲複為歉。寄上五百元,聊佐菽水,勿卻。不久可能去你那裏,可謀一晤。

順祝教禮

毛澤東

一九五七、十二月十七日

毛澤東給李淑一寫的這第三封信,《毛澤東書信選集》、《毛澤東文集》等沒有收錄,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1月版《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六冊收入其中。

查《毛澤東年譜》發現,當天毛澤東還給他和楊開慧家當年的保姆陳玉英之女孫燕以及老友周世釗寫過信,共三封回信。據中央檔案館資深研究館員、毛澤東手稿保管和研究者齊得平說:「毛澤東對親朋故舊、知名人士和群眾來信,除特急者外,一般是積幾封一起處理,一天寫幾封回信是常事。」就孫燕畢業後的去向問題,毛澤東要她和母親一道,「去湖南省委統戰部,找那裏的負責同志談一談,請他作出決定」。信中還特地交待孫燕說:「去統戰部時,可把你母親照顧楊開慧同志的歷史談一下,使那裏的同志瞭解情況。」就在半年前,毛澤東在會見陳玉英時就對她說:「看到你就像看到了開慧一樣。」說罷淚水流了下來。毛澤東一天中有兩封信都與楊開慧有關。李淑一祭奠楊開慧以及她寫的「祭文」,激起了毛澤東對亡妻的追思。

毛澤東所寄「聊佐菽水」的500元錢,李淑一後來一直存著,以作紀念。

一年半後的1959年夏,毛澤東回到闊別32年的韶山。6月27日,在長沙短暫停留時,在蓉園接見了李淑一,並向在座的華國鋒等人介紹說:「她就是李淑一,開慧的好朋友。前年她把悼念直荀的詞寄給我看,我就寫了《蝶戀花》這首詞和她,完全是照她的意思和的。」會見後,毛澤東同李淑一合影留念,並留她同餐,飯後還一起看了湘戲。散戲後,毛澤東才與李淑一握手告別。

毛澤東與李淑一的那張合影照廣為人知,但細看卻可以發現,李淑一面帶笑容,毛澤東卻表情凝重。原來,新中國成立後,毛澤東無數次接見楊開慧生前的親朋戚友,只要談到或想起楊開慧他就滿臉悲戚,以致留下的所有照片,他的表情都凝重得沒有一絲笑容。

相隔30年後與毛澤東在長沙的這次相會,李淑一激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為了「以志永念」,她寫了一首七言律詩《毛主席招宴蓉園喜賦》:「憶昔長沙識偉姿,重逢已是盛明時。卅年事業驚環宇,四海人民仰導師。話到忠魂彌懇摯,暖如朝日更溫慈。九霄楊柳春常在,附驥深慚蝶戀詞。」

「爾後還有見面的機會」

李淑一與柳直荀分別後,在教壇耕耘30多載,1959年9月17日,退休後的她從長沙來到北京,住在兒子柳曉昂家裏。22日,李淑一將自己兩個多月前寫的那首《毛主席招宴蓉園喜賦》寄給毛澤東,並表達了想要參加國慶觀禮、再次相見的願望。

據《毛澤東年譜》記載,1959年9月18日晚起,毛澤東開始為期一周的山東、河南、河北三省視察,25日下午回到北京;26日下午,在中南海頤年堂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28日下午,在新建成的人民大會堂出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慶祝大會。從時間上來看,毛澤東收到李淑一來信當在他回到北京之後。就在這個記載的空檔期——1959年9月27日,毛澤東給李淑一回了信,這是他給李淑一寫的第四封信,也是最後一封信。

筆者在1990年代曾拜望李淑一,並與其獨子柳曉昂交往頻繁,他給筆者講述了有關這封信的一些情況。由於原來還沒有影印機,有些重要的信件和材料,母親李淑一都拍成照片寄給他留存,這封信也是如此。2015年9月,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筆者著、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審定的《毛澤東早年摯友柳直荀》,書中首次公開了這封信的手跡,迄今書信內容沒有公開發表,筆者試著辨識如下:

淑一同志:

信收到,詩亦讀了,大為感謝!觀禮及上天安門可能不行,待問一下情況看看,如無回信,即是不行了。季范先生一家的事也同一例。一星期後,如有時間,擬請你來此一敘。如無時間,則作罷論,爾後還有見面的機會。

祝健。

毛澤東

九月廿七日

這是毛澤東給李淑一四封信中唯一一封落款處只寫了月日沒有寫年的信。而與前三封信一樣,開頭的稱呼也是「淑一同志」。信中提到的「季范先生」指毛澤東的親姨表兄的王季範。他在同輩兄弟中排行第九,後輩人稱他「九阿公」,毛澤東則親切地叫他「九哥」。他曾對家人介紹說:「這是我九哥,在我青少年時期,給我好多幫助。沒有他,就沒有我毛澤東。」1972年夏王季范病故時,毛澤東所送的花圈上便寫著「九哥千古」。

毛澤東與李淑一的深情厚誼不必贅述。毛澤東與王季范不僅有親戚關係,還有師生關係、朋友關係。以毛澤東的特殊身份和地位,要為親友解決點小問題,最多只是舉手之勞,但他從不輕易「舉手」。對這兩位關係非同一般的人並非過分的請求,毛澤東也沒有滿口應承,而是謹慎對待,「待問一下情況看看」。聯想到新中國成立初,有人請求毛澤東將李淑一推薦到中央文史館,他卻因曾「薦了幾人,沒有錄取」而選擇「未便再薦」,寧肯以自己的稿費相助,說「她是楊開慧的親密朋友,給以幫助也說得過去」。

曾經跟隨毛澤東15年的衛士長李銀橋,對「老人家」那獨具魅力的人際關係處理原則和待人接物方式感觸頗深:「很有原則,很有人情味。」早在1921年1月28日致曾任湖南學生聯合會會長彭璜的信中,毛澤東就表明了他的人情觀:「做事以事論,私交以私交論,做事論理論法,私交論情。」毛澤東不因私誼而廢公事,不因感情而棄公道,正是對公與私邊界的嚴格恪守。

在這封信中,毛澤東還對李淑一說:「一星期後,如有時間,擬請你來此一敘。」從《毛澤東年譜》的記載來看,共和國十周歲華誕,中共中央邀請蘇聯等11個社會主義國家領導人率領的黨政代表團和日本、印度等60個國家的共產黨代表團參加國慶紀念活動。毛澤東同一些代表團進行了會談或談話,夙夜匪懈,一直到10月23日乘專列離開北京南下。據此來看,信中所說「一星期後」,毛澤東根本沒有時間請李淑一來敍談。

「爾後還有見面的機會」,對毛澤東的話,李淑一深信不疑,心裏滿懷憧憬和期待:「我一直在盼望這個機會的到來,再聆聽毛主席的教導,再向毛主席傾吐我的積愫。」可是後來,這個「機會」卻一直未曾有過,以致在世時倆人也最終未能再見上一面。

儘管毛澤東說過「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可他終究不能戰勝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在山呼海嘯般的「毛主席萬歲」聲中,1976年9月9日,毛澤東與世長辭。在上海妹妹家客居的李淑一驚悉噩耗,「悲痛欲絕,哀號不已」。她趕回北京,與兒子和孫女一起,到人民大會堂瞻仰了毛主席遺容,向這位相交半個世紀的老友作最後的告別。在毛澤東逝世一周年紀念日,李淑一又將《毛主席招宴蓉園喜賦》一詩修改並附記,發表在1977年第10期《詩刊》上。

「年近百齡安然走,神州猶唱《蝶戀花》。」1997年6月13日,在《蝶戀花•答李淑一》詞中的「我」(毛澤東)仙遊21載之後,在即將跨入21世紀的門檻之時,97歲高齡的「君」(李淑一)最後一個姍姍趕去,到天國與先她而去的親人和故友相會,為綿延大半個世紀的傳奇畫上了句號。李淑一在毛澤東謝世的第二年被中央文史館聘為館員。中央文史館在悼詞中說,李淑一「對為革命犧牲的丈夫的刻骨銘心的愛和思念伴隨了她的一生,因此有了她與毛澤東主席非同尋常的交往,以及那首感天地、泣鬼神的《蝶戀花》詞」。「她的一生,將永遠值得我們懷念!」

(李光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