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盪期」的香港心情

「因為對‘8•18’的不同看法,我剛被一位元認識二十多年的朋友拉黑了。」香港植能量生命科技有限公司CEO朱珮嘉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朋友做。」她一聲歎息。

政治立場的不同,讓朱珮嘉與一些好友「不知怎麼就生分了」,她勸一些朋友,不要再盲目支持反對立場。2019年6月以來,香港社會持續動盪,圍繞著支不支持港府修例、撐不撐員警等議題,這個向來以多元、包容著稱的國際化大都市,正在陷入紛爭與內耗中。

擔憂、左右為難、無所適從,種種複雜的情緒在蔓延,退一步,成了有些人無奈的選擇。8月17日,付饒的一位朋友原本打算給孫子擺百日宴,地點定在銅鑼灣龍皇酒家。可在擺宴前兩天,他接到朋友通知:近來香港社會發生太多事,百日宴取消。「大家都不願出門,而主人家也擔心賓客萬一路上出問題,這責任擔待不起,寧願預訂酒席的錢打水漂。」付饒對南方週末記者解釋。

連綿不休的混亂,打破了許多人平靜的生活。方正證券(香港)金融控股有限公司副首席執行官吳筱在香港15年了,她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24歲來港工作,獲得永居身份後嫁給香港人,自稱為「新香港人」。

吳筱家距離黃大仙警署很近,激進示威者多次圍堵黃大仙警署及員警宿舍。很多店鋪因而關門歇業,讓她連日用品都難以買到,而示威到深夜仍然繼續,更影響吳筱女兒睡眠。

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開始影響到吳筱一家的生活。一個週末,丈夫在外出差,吳筱問他帶女兒去哪兒玩好,丈夫回復,「你哪都不許去,因為你講普通話,可能會被暴徒圍堵。」吳筱對南方週末記者說,「現在的社會撕裂造成大家的心情很壓抑,你不知道一些朋友的政治立場,同事之間多選擇避而不談,免得傷感情。甚至有的家庭內部,政治立場都不一樣。」

更多人選擇進一步,站出來表達立場。8月17日,「守護香港大聯盟」舉行「反暴力、救香港」集會,大會官宣有47.6萬人出席,創同類型集會參與人數新高。人潮洶湧,口號震天,有人從中看到了希望,有人從中讀到了轉機,深入現場的南方週末記者也得以從種種細節中窺見世態人心。

「很憋屈、很痛心」

香港,正在被黑衣人用暴力推向極為危險的邊緣。

2019年8月25日,荃灣荃新天地,一些激進示威者用水桶、雨傘及繩,以磚塊、鐵枝等襲擊警員,向警車和警員多次投擲汽油彈,堵塞商場門口與警方對峙,對面是警方首度出動的水炮車。

8月26日淩晨,特區政府發言人回應,升級的違法及暴力行為造成15名警員受傷,警方逮捕86人。

看著荃灣激烈的暴力畫面,朱珮嘉手心又出汗了,她想到自己7月15日親歷的一幕。

那晚,朱珮嘉跟她兩位姐姐走天橋回家,路過一面連儂牆,黑衣人已將宣傳品大面積拼貼其上。看到連儂牆,她第一反應是「很憋屈、很痛心」,便動手撕起來。立時,有幾個黑衣人過來阻止她,短短兩三分鐘內,他們通過Telegram呼喚同夥,湧上來三十多人,將三姐妹團團圍住。

這是年近五旬的朱珮嘉來港第25個年頭,1994年,她從廣州來港投奔父親,她的兩位親姐姐一位65歲,一位70歲,則在香港土生土長。許多黑衣男子圍過來,氣勢洶洶,粗言穢語,姐妹三人急需自保。朱珮嘉在內地跑市場跑了二十多年,見過很多風浪。眼看敵眾我寡,她心生一計,一邊報警,一邊大叫「非禮啊」。

這一叫,黑衣人果然有所忌憚,退了幾步,但手上動作不減,舉著自拍杆對三姐妹拍個不停。朱珮嘉的姐姐也拿起手機對拍,雙方再次陷入爭執。

突然,一個黑衣男子沖過來撞向朱珮嘉,當時她只覺一下子「暈暈的」,但還是俐落地反手抓住行兇者的背囊。另外幾個黑衣男子沖過來掰朱珮嘉的手,為同伴解圍,她只能鬆手,鑰匙包被扯爛,散落一地。

員警來了,三姐妹齊齊哭起來,在員警護送下,她們離開了那群黑衣人。

心緒難平,朱珮嘉在臉譜網抨擊這些黑衣人。未料,次日她就遭到人肉搜索,一些年輕人紛紛到她的個人頁面爆粗,當發現她在運營的兩款產品的主頁時,火力隨之轉移,有人號召「不要去買蔘源」「抵制幹細胞飲品」。

面對紛至遝來的人身攻擊,朱珮嘉雖滿腔義憤,但疲於應戰。她修改了臉譜網的可見許可權,刪去反映個人資訊的照片,又採取了一系列防範措施,網路攻擊慢慢少了,「業績大受影響,近期我真的不敢投放任何產品廣告了」,她擔心過多的曝光,會惹來更多惡意。

付饒的另一名同事,也曾經歷來自示威者的人身攻擊。2019年6月,騷亂初起,她在地鐵上與黑衣人辯論,隨後遭到人肉搜索和網路恐嚇,她選擇了註銷社交媒體帳號,以避是非。

「我是一個生意人,本覺得兩邊都不應該搞事情,我一開始兩邊都不參與。」朱珮嘉說,自從遭遇了荃灣的驚魂夜後,她站到了撐警的一方。

劉柳也曾和那些黑衣人相遇。7月29日,激進示威者第二次衝擊中聯辦,以弓箭、鐵桶、路牌、鏹水彈、彈叉、土制煙幕彈攻擊警方,用自製噴火槍點著裝載紙皮的手推車,推向警方防線,甚至有暴徒手持弓弩欲取警員性命。警方施放催淚彈,將示威者趕到了上環。子夜時分,家住上環的劉柳,只見樓下黑衣人密密麻麻地來了一片,感覺「蠻恐怖」,現場人聲鼎沸,讓她「忍不住想扔花盆」。

第二天,本地報紙報導,上環居民投訴員警放催淚彈「影響空氣」。劉柳對報導氣憤不已,「這就代表我們上環居民的民意了?」

劉柳的公司靠近中環遮打花園,這個花園常常被示威者申請為集會場所,「7•29衝突」中,示威者就是由遮打花園出發。「2014年‘占中’事件,我們公司樓下就成了示威者佔據的重災區。有此前車之鑒,這兩個月來,公司隔三差五就發通告,讓大家早下班,得有十次八次了。等員工疏散了,公司就會把閘門全都落下,以防受到波及。」

2019年8月5日晚,在荃灣「有六百多名示威者在四處打砸」。這已經是當天來的第二波人,當日白天,示威者已在荃灣主幹道破壞過一輪。

2019年8月12日,南方週末記者實地走訪了荃灣,在主幹道大河道,車道邊的護欄早已被示威者拆掉,封堵道路,徒留光禿禿的杆子,交通信號燈也待維修。示威者海報在天橋上隨處可見,覆蓋了政府張貼的選舉告示:「8月25日前截止核對選民登記材料」。

8月25日,在二陂坊,員警被黑衣人圍攻。

據香港警方在發佈會上透露,示威者到二陂坊破壞店鋪,撬起鐵閘,毀壞閉路電視。當時出警的警員並無常用的防暴裝備,只有圓盾、警棍及0.38口徑配槍,卻被上百名示威者阻擊。

磚頭及硬物不斷擲來,有警員的圓盾被擊碎,只能用另一隻手揮動警棍,無法抵擋攻擊他們的長矛。混亂期間有警員跌倒,仍被追打。眼前有同袍生命受到威脅,其他警員在多次警告無效下,倒地警員一手持已被擊碎的盾,一手擎槍,其心口及膝頭已被鐵枝刺傷,無奈之下向天鳴槍示警——這是風波以來,員警第一次開槍。

升級的局勢,讓每個香港人都無法置身事外。在港15年,吳筱一直引以為傲的是香港「非常安全」。而現在的香港,讓她感到陌生:「下班了,大家很少在外面活動,商務活動大都移到中午。」

「我們行業有句話叫‘五窮六絕’。」吳筱說,5月、6月是金融業的淡季,但從7月開始就進入旺季,許多公司IPO、發債會在這時候輪番上演,但8月香港只有一單IPO。她頗為無奈,「金融業講究的是順勢而為,你非得在寒冬的時候努力,是很難突破的。」

吳筱手頭本來有個大項目,「韓國投資者剛把這個項目暫停了,他們覺得香港不安全。」種種動盪、不安定的連鎖反應疊加,讓吳筱很悲觀:香港的國際評級極大可能會下調,最受衝擊的首先是金融業,然後是旅遊業、餐飲業。

在高峰期,導遊鄭大偉整個月「至少有二十四五個團這麼多」,如今好景不再,8月的前18天,他只帶了五個團,「我算是非常幸運的,有很多人關照我的生意。這兩個月,已經有很多同行幾乎沒帶一個團。」他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Kevin是愛彼迎上的一名房東,他的房子位於蘭桂坊酒吧區附近。「以往,我的房子100%都能租給遊客。」他對南方週末記者說。現在,即使他給了很低的折扣,有時候房間仍然租不出去。香港旅遊業賓館聯會主席劉功成在尖沙咀開的賓館十室九空。相反,他開設的防身自衛武術班,近來卻突然多了不少市民報名。

「對於普通民眾來講,心理上的影響比生活的影響要大得多。」鄭大偉認為,香港人非常擔憂,香港就此會從高峰掉到穀底。香港人的生活易受金融動盪影響。「樓價掉多少,就會有很多人供不起樓,甚至跳樓。」

酒精上頭,一名被逼上絕路的導遊,怒而揮刀,釀成大禍。據香港01新聞報導,8月20日淩晨,在將軍澳隧道,有3名男女被砍成重傷。

犯罪現場,是在一處連儂牆旁。目擊者稱,持刀男子當時詢問兩名女子有關「連儂牆」的政治話題,其後聽到他大叫「忍不住」,便出手傷人。

據香港《文匯報》報導,該男子專做內地旅行團生意,香港騷亂沉重打擊旅遊業,該男子只得賦閑在家,近期與妻子的感情也「亮起紅燈」。據橙新聞報導,一周前,男子曾對朋友說,想打暴徒「洩憤」。

雨中癱瘓的交通

粼粼波光的維多利亞灣旁,坐落著香港島最大的公園——維多利亞公園,該公園以英國維多利亞女王命名,1842年,香港被割讓給英國管治,正屬其在位時期。

女王銅像立在維園正門,經歷百年風霜,曾被人以鐵錘打歪鼻部、淋上紅色油漆。銅像見證了香港的社會變化、人心走向,以及在港務工菲律賓女傭的悲歡離合。

每週日,菲傭們在此聚會。8月18日,擔心天氣有變,她們選擇在橋底一處沙礫地席地而坐,大多披著頭巾的她們打著手鼓,伴著菲律賓傳統民樂的鼓點取樂。她們可能沒有注意到,維園即將舉辦一場集會。

此時,和妻子一道在公司健身房鍛煉的鳳凰衛視中文台副台長程鶴麟,收到一則來自香港警方發出的「呼籲」短信:「今天下午,港島維園有大型公眾活動,請留意各媒體的最新消息,以及警方社交媒體。」

這是警方首次如此提醒公眾。先前,警方發言人在記者會上指出,近期很多大型公眾活動均演變成激烈暴力事件,對於市民人身安全和公眾秩序造成極大威脅。

前一天的愛港撐警集會上,處處都是中國國旗。與此不同,在維園現場人流中,南方週末記者只看到唯一一面五星紅旗。出現最多的是三類旗幟:美英國旗、港英殖民時代旗幟。現場一位打著美國國旗的黑衣人稱:「美國是中國的敵人,那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

主辦方原本計畫,由維園遊行至中環遮打道,但8月15日警方對其發出「反對通知書」,只准其8月18日在維園集會,禁止公眾遊行及在遮打道集會。

集會開始10分鐘後,主辦方宣佈,將組織在場市民向中環方向遊行,這被視同挑戰警方禁令。可未等大部隊挪動幾步,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根據香港天文臺資訊,8月18日15時到16時,全港錄得閃電60次,占當天總數的43%。

此時,付饒坐高鐵抵達西九龍站。收到推送,他原本準備搭乘的地鐵港島線,受到「8•18」集會的影響,已人流管控。為了早點到家,他決定轉乘116路過海巴士。16時30分左右,在紅磡等車的付饒發現,紅磡海底隧道已實施交通管制,等他擠上巴士時,漫長的等待才剛開始。

付饒注意到,連摩托車、電動車都不允許進入的海底隧道,卻有大波黑衣人在穿行,人車爭道,讓車輛不得不三步一挪,這讓他很意外,黑衣人是如何穿過收費站的呢?等巴士從紅磡隧道出來,他才發現,收費站已形同虛設,無法攔阻人群闖關,「之前他們坐地鐵時,也是按著閘門闖關,不付錢」。當日18時07分,九龍巴士宣佈,所有經紅磡隧道過海的路線均暫停。

紅磡隧道因故擁堵,給瑞士航空公司空乘們上了一課。8月18日19時30分,在灣仔諾富特酒店,瑞士航空公司代表團一行17人,用了比平時兩倍多的時長,才從機場到達酒店。瑞士航空機長本格爾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他們乘坐LX138航班由蘇黎世抵港,未料12個小時的長途飛行後,1.86公里長的紅磡海底隧道,他們堵了一個多小時。

受示威影響,香港的交通設施頻頻告急。8月13日,在杭州機場準備回港的付饒,收到廣播通知,去香港的其他航空公司的航班全部取消。國泰航空的工作人員則說,香港機場是國泰的主場,未必取消。可等來的依然是一再改簽、一再取消航班的結果。無奈,付饒轉而買了回香港的高鐵,在高鐵車廂裏,他碰到很多和他遭遇相同的同行人。

所謂「萬人接機」的示威,讓香港機場一度陷入癱瘓,從8月9日至13日,香港機場取消航班近1000班。8月14日,香港機管局取得法庭臨時禁制令,禁止任何人非法或有意圖地阻礙機場正常運作,第二天航班起降恢復。

「我們都做好了準備,帶著香港隊繞道深圳機場出訪。」李暉於8月14日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她是香港武術聯會名譽會長。8月16日,她將率香港隊赴汶萊參加第十屆亞洲青少年武術錦標賽。

示威者掀起的漩渦,裹卷著越來越多的無辜市民,被迫改變生活軌跡。

示威、志願者、「窩裏鬥」

儘管香港警方只准主辦方在維園集會,禁止公眾遊行,但主辦方還是公然違令,組織參與者向中環方向遊行。銅鑼灣是歷次遊行路線必經的區域,在軒尼詩道300號的萬豐家居百貨,南方週末記者看到店鋪擠滿了顧客,以黑衣年輕人為主。店家把黃色的安全帽掛在最醒目的地方,還有護目鏡、防毒面具等黑衣人常用裝備出售。

在10分鐘裏,除了賣出了二三十雙拖鞋之外,店家還賣出了8個35港元的安全帽、9個45港元的防毒面具。女生一般不會選擇這麼目的明確的裝備,而是買8港元的3M口罩。該店老闆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他們不賣鐳射筆,雖然不乏有年輕人問價,「因為有攻擊性,會傷到人」。而在另一家五金店,老闆則沒這顧忌,防割手套、護具、鐵鏈、鐵鋸片等一應俱全。

物資後勤的保障,可以窺見集會主辦方組織程度。在灣仔電腦城,南方週末記者看到一處主辦方設置的補給站,免費發放水、三明治、防毒面罩、白色安全帽等物資。有言論認為,主辦方違反「反對通知書」,執意非法遊行,還有與警方衝突的預案。灣仔電腦城的保安把守著電梯口,監視著這些組織者,但對於補給站占著他們的臺階和屋簷,無可奈何。

已近8月18日22時,平日車水馬龍的軒尼詩道,還未恢復通車,三三兩兩的遊行人群喊著稀稀落落的口號,還在西行。在政府總部外,一名身著白衣的示威者被毆打至滿頭是血,事後澄清是「窩裏鬥」,誤被同伴當成警方臥底。在灣仔地鐵站的上蓋天橋,南方週末記者看到一位元老者拿著兩面美國國旗,向經過的示威人群搖旗呐喊……

清一色的口號和訴求之外,還有一些游離于示威人群之外的群體,可見香港另一個群體的公民素養。在軒尼詩道的一處人工島,12名環保志願者在回收易開罐等垃圾。在一眾戴著面罩的黑衣年輕人中,清一色不戴面罩、沒有展示任何政治標語或符號的志願者,顯得較為特別。

他們來自香港不同的大學,對南方週末記者稱其並無組織隸屬。組織者說,巨大人流製造的垃圾巨多,他們憐惜保潔人員,願意盡一份力。

更多香港人在自己的崗位上堅守專業、敬業的本分。

2019年8月5日,反對派號召所謂「全城三罷」,在一家中資機構任專案經理的李翰昭,有意無意隨機跟若干平時往來的銀行、投行和律所的負責人員聯絡,發現這些香港人都在如常工作。

「如果有機構人員在這一天‘休假’,作為業務負責人的我,實在不敢把項目交給他們,與政見無關,實在是不能讓上市公司的廣大股東承擔這種風險——萬一他們做到一半突然不爽又‘罷工’怎麼辦?」李翰昭對南方週末記者說。

越來越多的人不再沉默

在外界評判的視野裏,8月18日的維園集會和8月17日于添馬公園舉行的「反暴力 救香港」大集會,位於香港政治光譜的兩端。

吳筱一家三口都撐著傘,冒雨來到添馬公園。前一天晚上,吳筱所在的金融公司,很多同事是「新香港人」,不約而同在下班前手工製作國旗:列印出來的小國旗,用吸管穿上。

吳筱將親手做的國旗帶回家,不到三歲的女兒是第一次拿到國旗。爸爸問女兒,你是哪里人?女兒說她是香港人,而吳筱補充說,「你是中國人,你的家鄉在香港,你媽媽的家鄉在北京。」

吳筱參加過兩次撐警活動,但這是她第一次帶孩子來參加,「想讓她有中國意識」。作為母親,吳筱覺得從小對孩子進行國情教育很重要,示威者中眾多青少年面孔,讓她痛心。據大公報報導,8月25日,香港一名12歲男童涉「非法集結」被捕,這條消息上了微博熱搜。

滿場國旗飄揚、和警員的合影,讓吳筱心情頗為舒暢,可回家的路,又給她投下陰影。由於示威者打著「反對內地旅行團」的名義,當日下午在紅磡土瓜灣一帶遊行,吳筱一家坐的巴士,只能臨時繞行。這批示威者路經民建聯辦事處時,上百人向大門投擲雞蛋,蛋漿四濺,又塗汙工聯會外牆,放下多個喻指為「土炸彈」的鳳梨以示諷刺。繞路回家的吳筱一家,乘車比平時多花了一倍時間,由於目標站點停運,還得再輾轉打車。

越來越多的愛國愛港人士不再沉默,站了出來。「反暴力 救香港」大集會主辦方「守護香港大聯盟」宣稱,儘管大雨,8月17日參與集會的人數仍達47萬人,創下兩個月來此類活動的新高。回望兩個月來第一次該類活動的舉辦,參與主辦的香港長樂聯誼會執行會長陳學幹滿是感慨。自6月形勢惡化以來,維護秩序的香港員警成為反對派的靶子。逾千香港警員資料被人肉,其家人也受到騷擾,甚至恐嚇,堂堂執法者,被辱駡為「黑警」。

事已至此,需要有人站出來表達撐警的民意,香港建制派議員何君堯作為發起人,在6月30日召開自風波以來第一個大型撐警集會。

「6•30撐警集會原本預計是5000人的規模,這是根據以往何議員組織的集會平均規模確定的。那次集會的陣容略顯簡陋,只有兩個社團幫助籌備。」陳學幹說。

沒想到,參加人數足足是計畫人數的37倍,6月30日,據主辦方口徑,有16.5萬人參加了集會。梁家輝、譚詠麟、鐘鎮濤等香港藝人也到場支持。

最讓陳學幹感動的是,集會期間下了三場大雨,即使這樣,有人離去,但來得人更多。集會舉辦地是毗鄰政府總部的添馬公園,可容納人數為8萬人,以至於公園外的道路上都擠滿了人。

「租音響花費了3萬元,印製4萬份傳單花了9700多元,印刷廠以成本價支持我們。」陳學幹為南方週末記者算了筆賬,這場近17萬人參加的集會,花費不到4萬元(港幣)。

隨著多份報章的頭版被愛國愛港廣告填滿,香港各界譴責示威者的呼聲此起彼伏。8月16、17兩日,多個香港建制派團體和地產商,包括英資公司怡和,先後刊登廣告,指暴力行為為香港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

星島新聞集團有限公司主席何柱國發表文章指出,不同意見的市民,因為有心人的挑撥,忘卻了過往包容共處、並肩奮鬥的獅子山精神,變成「市民鬥市民、警隊變磨心」的極端場面,外國政府和中國臺灣政客則在旁推波助瀾。

香港地產建設商會於8月8日發出會員連署聲明,強烈譴責日益升級的暴力行為。此前被指沉默許久的香港「四大家族」長和、恒基、新鴻基、新世界等都參與了此次連署。

劉柳所在的whatsapp群組,也集資登出廣告表達立場。「大夥雖然多不相識,但因為共同的立場而彼此信任。群裏集資,我也捐了500元。要不是我懷孕,我願意參與更多活動,慰問警署、線下給警員打氣。」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劉柳,為了安心養胎,避免受到社會局勢動盪的影響,選擇從香港回到北京休產假。

一小撮年輕人,正在以磚頭砸毀香港社會的秩序,毀壞幾代香港人的成果……一幫生於香港、長於香港的漫畫家以「動漫Bubble」為名,開設新浪微博,上傳撐警主題的漫畫。

「希望香港好的人是大多數,那些暴徒只是一小撮,更代表不了香港年輕人。」香港晉江社團總會常董、全國青聯委員吳池力對南方週末記者說,他在香港科大從事新能源研發工作。

林積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身邊有些朋友持反對立場。「跟他們是不敢說、不好說、說什麼都不行。」林積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因為社會的撕裂,林積跟朋友的交流減少了。80後林積,在中小學階段就沒接觸過中國近現代史,後來他娶了原籍內地的太太後,和太太一起看電影電視,才瞭解到共和國的由來。他認為,香港在國情教育上是缺失的。

政治立場的怨火,燒到了一些港人家裏。18歲男生譚誠壹被控普通襲擊罪,襲擊對象竟是51歲的母親,起因是在家看電視時對政治問題有分歧。案件8月15日於觀塘法院提堂,7月31日,警方到其家中拘捕被告,被告母親則拒絕驗傷,有心護子。

是否要「賣香港房子」,是劉柳為家人考慮的一種避險方式。8月18日,仲介催她,接受買家的報價,「仲介說這是香港歷年以來面對最大的危機,好不容易有人出價,建議趕緊賣了」。劉柳雖然不能接受報價,卻也明白,社會形勢的動盪讓成交量暴跌,未來的不明朗,會持續影響整體情緒,房價下調的空間蠻大。

「你把香港當成了家,而本地年輕人就這麼對你,這很傷港漂們的心。」劉柳認為,假若香港發展停滯,港漂們會用腳投票。

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周敏將獲得香港永久居民資格。他對南方週末記者說,社會的割裂不是短時間能夠解決,「我是不會為了所謂的身份,留在一個潛伏著危機的城市納稅,讓這些學生享受低廉的學費及種種福利,卻破壞社會安定。」

「香港的希望還在下一代。」香港武術聯會名譽會長李暉對南方週末記者說,她1985年由廣西到香港,曾代表香港獲得亞運會銀牌,榮獲五屆香港最佳運動員稱號,被視為「香港精神」的代表。

在汶萊,她帶領的香港青少年專業運動員摘金獲銀;8月20日,在香港九龍會展中心,她的武術文化中心組織的100名小學生,在第十四屆香港國際武術比賽中擔綱表演。

此前,她一度擔心比賽無法如期進行,「如果機場不能恢復正常服務,境外選手就難以按期到達」。如今,轉危為安,收穫成績的同時,她立下盟誓,要讓武術這項中國傳統文化,進入更多香港中學。

(鄭宇鈞、周永金、易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