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案:改變兩蔣末期台灣政壇的一場暗殺

1984年,美籍華裔作家劉宜良(筆名江南)在三藩市遭槍殺身亡。由於涉及臺灣黑社會組織「竹聯幫」幫派暗殺、臺灣情治單位鬥爭以及蔣家等眾多因素,此案一時顯得撲朔迷離。近期,前高雄科大校長吳建國新書《破局:揭秘!蔣經國晚年權力佈局改變的內幕》,通過訪問多位當事人,意外發現臺灣情治單位系因劉宜良計畫出書揭秘宋美齡的風流史而種下殺機,這又為當年錯綜複雜的案情新添一種詮釋。

出版蔣經國傳而遭人忌憚

1949年,劉宜良隨國民黨隻身遷台,進入軍方之政工幹校就讀,後中斷學業進入新聞界擔任記者。1967年,他被派到美國駐點,其間取得美國國籍,並以「江南」為筆名開始寫作。

1984年10月15日,江南在美國三藩市德利市家中遭槍殺身亡。有人認為,他是因為在洛杉磯《論壇報》上連載《蔣經國傳》,並即將執筆《吳國楨傳》,引發臺灣當局不滿,所以惹禍上身。由於人在美國,且已取得美國國籍,在美方施壓下,臺灣方面最後認定,此事系「竹聯幫」總堂主陳啟禮率總護法吳敦、「忠堂」堂主董桂森所為,三人在結束任務後逃回臺灣。臺灣當局於11月12日展開「一清專案」,借全島掃黑行動逮捕陳啟禮,讓案情曝光,確定三人系為臺灣「國防部」情報局吸收,赴美執行「鋤奸計畫」。

據時任臺灣情治單位「大當家」的汪敬煦回憶,1984年初,臺灣為整肅治安,決定清除流氓黑幫;陳啟禮因擔憂被盯上,打算投靠情治單位脫罪。後來,陳啟禮通過電影導演白景瑞出面邀請,這才實現了與汪希苓、蔣緯國等人聚餐,表達了願「為國家做事」的願望。

「國防部」情報局局長汪希苓則透露,早在1984年初,臺灣「國防部長」宋長志就下達了「要善於運用幫派分子,從事大陸情報工作」的指示。傳統上與國民黨有淵源的青幫和洪門交由「國安局」,而「情報局」則負責四海幫、竹聯幫等社會幫派。汪希苓因此決定通過中間人白景瑞優先吸收陳啟禮,這才有了蔣緯國等人餐敘之約,並於8月初安排陳啟禮等人在陽明山訓練基地接受為期5天的情報專業訓練。

當天飯後,汪希苓在密室傳達了「制裁」江南的命令。他深知此事敏感至極,因此再三要求做得不落痕跡,陳啟禮則拍胸脯作了保證。一場震驚海外的政治謀殺就這樣上演了。

消息越傳越多,為免陳啟禮遭人滅口,其友人「白狼」張安樂偕同另一名宣稱替陳啟禮保管錄音帶的匿名人士,在美國公開指稱「蔣孝武就是謀殺江南的元兇」,這使案件急轉直下。美國國會以臺灣「官方」來美進行恐怖活動為由,威脅停止對台軍售。緊接著,美方通過對台情治單位監聽電話錄音,宣稱已掌握陳啟禮撥打回台電話內容及預先錄製的錄音帶,要求交出幕後元兇。

蔣孝武被指為幕後黑手

1980年開始,健康問題逐漸拖垮了蔣經國,此時接班人問題顯得格外敏感。除政務系統,以及出任國民黨秘書長的蔣彥士,銜蔣經國之命成立「劉少康辦公室」、執掌大陸統戰工作的王昇在蔣經國臥病時突然躥起。

美國突然邀約王昇訪美,對蔣經國而言無疑是不好的消息,更讓他擔心出現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情況。王昇出行前,蔣經國指示他無須婉拒美國邀請,誰料王昇風光返回後.,蔣經國卻以「劉少康辦公室」已成為黨內派系和另一個領導系統,將王昇撤職,「趙少康辦公室」也遭裁撤。王昇垮臺後,歷經退輔會與黨營文化事業歷練的蔣孝武突然浮出臺面。蔣孝武雖個性衝動、獨斷獨行,但相較臥病在床的蔣孝文、鍾情商業的蔣孝勇,其資歷仍是蔣經國三個兒子中最好的。

1985年1月10日,蔣經國下令逮捕情報局局長汪希苓、副局長胡儀敏、第三處副處長陳虎門,承認情報員捲入命案,並稱對此「非常震驚」。同時在汪希苓獨自扛起責任,宣稱因私人動機發起「制裁」行動情況下,臺灣司法單位判處汪希苓等人無期徒刑,但汪希苓僅在家坐監,一干人等經兩次減刑後,差不多6年後假釋出獄。

對江南遺孀崔蓉芝在美控告臺灣當局,臺灣有關單位也息事寧人地迅速賠償145萬美元達成和解。此外,蔣經國下令解散出事的「國防部情報局」,另組「軍事情報局」,由軍方而非情治系統掌控該單位。

是自家制裁還是為宋美齡封口?

江南案震撼臺灣,國民黨方面試圖聲稱江南是兩岸雙面間諜,甚至是兩岸和美國三面間諜,因此才遭情治系統家法制裁。但劉宜良遺孀崔蓉芝堅稱劉宜良並未涉及情報工作,是因出書對蔣經國形象不利,因而被蔣孝武指使情治單位派人殺害。同樣讓人生疑的是,汪希苓案發不久前才從「駐美武官」升任「國防部情報局局長」,在美搞情報的他當然清楚其後果,自作主張或殺手自發性犯罪可能性太極低,也難怪外界懷疑有人在幕後主使。

張安樂在事隔20年後澄清,所謂握有陳啟禮和蔣孝武談話錄音實屬杜撰,因為想把層級拉髙,圍魏救趙,才能救陳啟禮。汪希苓也曾說,蔣孝武是因為與情治系統走得近,被外界誤解是蔣經國派他掌握情治系統。,蔣孝武和情治系統毫無正式關係,也沒有任何職務,自然無法命令情治單位做或不做什麼。

但這次新書又提出一個新觀點,所謂制裁行動非因先前已出版的《蔣經國傳》或涉及痛批兩蔣的《吳國楨傳》,反而肇因于劉宜良規劃中的新書《宋美齡傳》,可能描寫宋美齡在抗戰期間與美國特使威爾基在重慶有一夜情緋聞,對其多有詆毀而引來殺機。

這個訊息只是美國某八卦作者日記中的一小節,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在1974年出版這本日記時繪聲繪影地摘取了這段宋美齡的緋聞情節,甚至還寫到蔣介石率憲兵隊連夜前去抓奸。宋美齡當年獲知消息後火冒三丈,原本要提起控訴,但為國民黨駐美官員勸阻,認為無需炒大新聞,最後讓出版商賠點小錢了事。

宋美齡「緋聞」原本可化解,但劉宜良打算出書,的確犯了忌諱。汪希苓曾任蔣介石侍從,與官邸關係頗深,認定劉宜良打算故技重施,訛詐蔣家,令人厭惡。但汪希苓仍強調,他並沒將此事報告給蔣經國或宋美齡。

小小逆流,影響深遠

事件曝光讓臺灣情治單位內鬥被翻上臺面。汪希苓堅稱,運用陳啟禮制裁的計畫事前都面交給汪敬煦和「國安會」秘書長汪道淵等上級單位知悉,事成後也曾向汪敬煦當面報告。但「國安單位」在案件曝光後主動黑,且要求鱉方必須先逮捕陳啟禮等人,再處理其他幫派,甚至「國安單位」第一時間就通知美方已經逮捕劉宜良命案凶嫌。

汪希苓說,情治單位試圖與陳啟禮等人會面,希望將他們穩住,避免供出內情,但被拒絕。案情就越滾越大,不但他與胡儀敏、陳虎門三個執行制裁的情報人員被停職收押,接受調査,更釀成蔣經國晚年最大的政治危機。

蔣孝武雖辯白自己背了黑鍋,但他與幫會、情治單位的關係被傳得繪聲繪影。蔣經國仍於1986年3月把他從中廣總經理位子拔下來,並調離至新加坡擔任商務副代表,長期駐外,淡出決策核心,在蔣經國任內都未涉足政壇。同年,蔣經國對外宣佈,不會再有蔣家後代出任臺灣領導人,蔣孝武甚至蔣緯國的接班念想成為泡影。此外,國民黨秘書長蔣彥士也意外遭撤換,由年過七十、半退休的馬樹禮繼任,一說即因為蔣經國不滿蔣彥士辜負他私下託付、多多管教蔣孝武的請求。

倒是向來信奉現實主義的美國,為了回避國會炮火,希望把對伊朗的秘密軍火交易所得經費,拿來資助企圖顛覆尼加拉瓜左翼桑地諾政權的反抗軍,私下找上被江南案紛擾不休的蔣經國。結果臺灣同意通過「白手套」協助將捐款送去反抗軍,憤怒的美國也樂得解套,軍售威脅隨之平復,讓這件命案又蒙上濃濃的美式金權外交味道。

(楊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