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元明清來華讀書原因各不同

《長安十二時辰》中,靖安司的通傳陸三,講著「歪果仁」的標準普通話,怎麼看都像「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

陸三的扮演者,是來自日本的中日混血兒,名字叫崗村秀。根據人物設定,陸三是日本來的遣唐使,也就是留學生,學業完成考上大唐公務員,在負責首都安防的靖安司做了一名背著兩根羽毛的傳令官。

在大唐做公務員,待遇是不錯的。從政府領取的俸祿主要有三項:祿米、俸錢和職田。陸三入職不久,大概是一個從九品官,相當於現在的科員,根據當時俸祿收入,在首都養活一大家子綽綽有餘。劇中沒有看到陸三的消費情況,作為參照,他的同事粟特人安柱國,能夠帶著夫人逛街買奢侈品,大理寺的元載,有實力四處花錢走關係。

唐朝確實是中國歷史上非常開放,接受留學生也非常多的一個時代,但並不是唯一的時代。唐之後,宋元明清,因為種種原因,都向外國留學生敞開過大門。

全額獎學金

作為留學生的遣唐使,大唐政府對他們也很不錯。到唐朝,中國的學生們要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準備科舉考試了。來大唐的留學生,直接進入最高學府國子監讀書,成為太學生,大概相當於現在的中央黨校、社科院研究生部或者北京大學研究生部學生。

大明朝開國文臣之首宋濂,寫了太學生的各種好:今諸生學于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餘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餘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並且,當時國子監還裝空調和暖氣。想不到吧!陰曆的五月初到七月底,國子監每天都能領到七方冰塊來降溫。陰曆十一月初到正月底,則每月發放烤炭四百九十斤。

來大唐留學的留學生還有全額獎學金——由朝廷「衣糧准例支給」,不要學費,不要住宿費,也不要生活費,一年四季吃穿住行全部由財政負責,甚至連隨從僕人的衣服都發,回家探親還給路費。

對於強盛的大唐而言,這些費用算不上什麼,何況留學生人數並不多。朝廷對生源嚴格控制,能夠到國子監上學的,大都是周邊國家的皇族貴胄。《唐會要》上曾具體記載:「敕新羅宿衛生王子金義宗等,所請留住學生員。仰准舊例留二人。」也就是一次兩人是長期的規矩。

據新舊《唐書》《大日本史》等記載,自貞觀四年至乾甯元年的265年間,日本共派出遣唐使團19次,人數達數千人,但能進入國子監讀書的少之又少。

除日本外,朝鮮地區的新羅、高麗、百濟,以及尼泊爾、印度、越南、印尼、爪哇、斯里蘭卡,也都有很多留學生在長安。作為中亞粟特人的安柱國,應該也是接受了大唐的系統教育,才能進入靖安司「大數據處理中心」做一名「程序員」。

黑人當官

大唐的強盛,還在於對外國留學生的開放態度,留學生們,可以參加科舉考試,也可以學習各種實用知識技能。唐朝國子監有六學: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法和算學。在「長安國安局」靖安司供職的陸三,應該是主修律學,而且他體育好跑得快,所以做了通傳一職。

外國留學生中的佼佼者,能夠通過科舉考試進而入仕。阿倍仲麻呂與陸三同一時期來到大唐,中文名晁衡,與李白、王維、儲光羲、趙驊等人交往甚密。他寒窗苦讀,參加科舉考試中進士,在唐朝任從三品秘書兼衛尉卿。後來,他回國遭遇風暴,消息誤傳他遇難,李白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了《哭晁衡詩》: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後來他九死一生,回到唐朝繼續做官。

在長安,阿倍想念家鄉,寫有一首詩《望鄉》:仰首望長天,神馳奈良邊。三笠山頂上,想又皎月圓。用日本腔來翻譯一下就是:抬頭望天空的時候,思緒就跑到奈良邊上了呢,三笠山上的月亮,想來是又大又圓這樣子的吧。

崔致遠是唐朝留學生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位。他來自朝鮮半島的新羅,12歲時就來到大唐求學,18歲時進士及第,之後擔任江蘇溧水縣縣尉,負責軍事、治安,相當於公安局局長,後又被淮南節度使高駢聘為幕府,授職幕府都統巡官。他的作品彙編為《桂苑筆耕集》一書,是韓國第一部漢文詩文集,被後世韓國學者稱為「東方藝苑之本始」。

《長安十二時辰》中,昆侖奴葛老是黑惡勢力頭目,一幅非洲裔的面孔,很是引人關注,劇中他掌握了朝中各大員的把柄,得以成為長安一霸。

歷史上,也有這樣一位著名黑人——唐宣宗時期,大食國黑人李彥升跟著商隊來到唐朝,後來,經官員推薦,唐宣宗特許他參加科舉,結果,李彥升一舉得第,而當年總共及第的人數也只有22人。

為此,很多人有意見了,一個大食黑人跑到大唐來搶名額,輿論洶洶。此時,一名七朝老臣盧鈞站了出來說,有的人黃皮黑心,有的人則是黑皮黃心,「有生於中州而行戾乎禮義,是形華而心夷也。生於異域而行合乎禮義,是形夷而心惻」,「今彥升也,來從海外,能以道祈知于帥,帥故異而薦之,以激夫戎狄。俾日月所燭,皆歸乎于文明之化。」當時的人們包括皇帝竟然被說服了,讓李彥升到翰林院做了一名翰林。

這也是一種大唐氣象。

女留學生

隋唐時期日本多次派遣使團來中國學習,但使團作為外交使節不能停留太久,隨使團而來並且留下學習的學生,就叫留學生。最早的留學生,是隋朝大業四年,即公元608年,日本派出遣隋使團,帶著學生來中國長期學習。

使團的團長叫小野妹子,這名字聽起來很軟萌,但他其實是個爺兒們兒。回日本的時候,小野妹子還把國書弄丟了,差點掉腦袋。

唐之後的兩宋時期,日本忙於內亂,耽誤學習,留學熱情大減,而朝鮮半島的高麗,與唐代相比,留學人數也大為下降。宋代明確見於史書記載的高麗官派留學生僅有十一人,但從高麗留學生在宋學習和及第的表現看,質量頗為不錯,這些學生都是高麗青年學子中的優等生。

官派留學生之外,還有自費生。元朝時期,高麗王王璋仰慕中國文化,讓位給他的兒子,自己到中國北京居住,學習中國文化,與當時的文人學士交遊。

到了明朝,雖然已不復大唐盛景,但因為社會安定,經濟發達,周邊關係和平,漢文化的影響深入周邊,外國來華留學又到一個高峰。如唐朝一樣,來華留學的外國人,也是進入國子監讀書。明沿襲前朝之制,允許外國留學生參加科舉。

朱元璋在位期間,有一年,高麗派了四個人到國子監來留學,其中一個叫金濤,後來參加科舉考試,結果殿試排名第六,成績也算不錯了,朝廷想讓他去當一個副縣長,他不去,回國做了高麗的宰相。

明朝時期,琉球國——也就是今天日本沖繩——成為來華留學的主力,人數最多。史料記載,琉球國中山、山南和山北王先後派遣留學生11次,一般三五人居多,最多時十餘人。

並且琉球國還送過女留學生。洪武年間,琉球國中山王「遣寨官子二人及女官生姑、魯妹二人,先後來肆業,其感慕華風如此」。大概是這個原因,現在的琉球,仍然保留很多中國的文化及生活方式。

無論是隋唐還是宋明,待遇一向優厚,管理也一向嚴格。學習不認真、違反規矩、個人行為不檢點等,是要受到處分的,嚴重則甚至被開除學籍,遣送回國。《唐會要》記載,大和九年,便有7名新羅籍留學生被處分,遭「勒還蕃」。

比如根據明代國子監「監規」,對毀辱師長,非議政事或誥書者,要處杖刑充軍,重責施以死刑,對外國留學生也是如此。洪武年間就有琉球國學生非議詔書被處死。

死亡率超高

歷史上高麗、琉球等國派留學生到中國來讀書,大多是為中華文化吸引。到清朝時,一度暫停接收中國留學生,到了康熙年間,琉球國中山王來信懇求說:我們這裏窮鄉僻壤,經濟條件不好,教育資源有限,但又一心向學,之前經常派留學生到中國來學習,現在心願不改。康熙收到信後,讓禮部問了下國子監情況,確實有例可循,便又恢復了接收留學生。

不過,隨著清朝與世界各國交往的加深,彼此政治外交往來頻繁,來華留學生的任務,變得更複雜了。雍正之前,清朝和俄國打過仗、談過判、簽過約,中間的翻譯溝通工作,大都由耶穌會士承擔。逐漸,雙方對耶穌會士不滿漸增,俄國希望能有自己人直接傳遞中國的情報,而康熙到晚年對耶穌會士的一些傳教行為不滿,最終禁止這些人在中國傳教。

外交橋樑中斷了,但外交需求還在,俄羅斯對清朝提出了派遣留學生的請求。1728年,兩國簽訂了《中俄恰克圖條約》,約定每年俄羅斯可派5-6名學生到中國留學讀書。

據史料記載,自條約簽訂到1840年近120年的時間裏,俄國共派41人到華讀書。

不過,這些俄國留學生的情況並不太好。他們當中一些人把中國視為「天之涯、海之角」,自然,並不願意過來,但又礙於政治命令,不得不遠離家鄉到達中國。如此一來,這些留學生的心理,多少會有些問題。他們總是盼著趕緊有新學生過來替換自己,在中國期間也不好好學習。長期居住在異國,語言不通,舉目無親,寂寞無聊是經常有的,有的人因此酗酒無度、頂撞上司,甚至打架鬥毆。

《清史研究》曾刊登《清代俄國來華留學生問題初探》就對這個問題進行了梳理,結果發現,前述提到的41人中,由於疾病、酗酒、打架,就死了十幾個人,死亡率超30%。

當然,那些終於活下來,回到俄國的留學生,很多人後來就直接進入外交界,像俄國外交部的亞洲司、當時與大清接壤的恰克圖海關衙門等部門,負責與華交涉、翻譯各種文件等。也因為了有了一定數量的「知華派」,掌握了大量清朝的信息,俄國對中國的外交事務也更加主動起來了。

(伊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