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美國疫情嚴峻，美國聯邦政府州政府和民眾在疫情中的表現在國內引起了極大的關注。朋友們也很關注我的狀況。本文是一封回信，回答朋友們提出的幾個問題，順便總結了我個人近距離對美國抗擊新冠疫情以來的社會觀察。

美國人對於疫情到底是個啥態度？

首先說一下我認識最多的人，在矽谷高科技公司工作，和我同類型的，年齡相仿的華人。我們這樣的人很早就開始關注國內疫情信息，所以很早就做好了心理和物質上的準備，普遍防疫的很好。

比如說我從一月底開始就在亞馬遜上購買了四大盒N95口罩，當時一共也只賣70多元，一個月後已經漲到200元，現在有錢也買不到。在二月，我也觀察到極個別華人同事坐公司班車的時候都是戴口罩的。

但是直到三月初傳出第一例社區感染和第一例死亡病例，絕大多數的人，包括我自己，還是認為美國是比較安全的，不會有什麼特別嚴重的疫情大爆發。

再後來形勢就在幾天內驟然緊張，我上班也不敢坐班車，改成自己開車了。那時辦公室裏我沒有看到有人戴口罩，我也沒戴，就瘋狂洗手，抓門把手都要用紙墊著那種。

再後來一到兩周的時間內，灣區的科技公司就陸陸續續開始宣佈「推薦」在家工作，然後迅速升級到「要求」在家工作，然後政府宣佈「居家令」，生活立刻發生了巨大的動盪。

總之，絕大對數我身邊的在美華人都對疫情有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從疫情爆發開始一直戴口罩，大量使用線上購物減少出門採購，儘量不出門等等。

再說下我觀察到的非華人。

從一月底武漢封城，到三月中灣區各縣發佈「就地庇護令（shelter in place order)」，這兩個月內，我認為絕大多數美國人並不是特別瞭解中國在發生什麼事情，新冠肺炎具體是什麼，多嚴重，會不會傳染到美國之類的。

有一些相對比較有視野的美國人可能在歐洲疫情爆發之後才認真的對新冠有所關注，但是關注度還是非常低的。到三月份我和前老闆吃飯，他作為亞裔美國人表示完全不擔心這個病毒。大街上根本沒有一個非亞裔面孔的人戴口罩。我在居家令」之前最後一次大採購的時候，發現大概也只有1/2的亞裔帶了口罩，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沒戴。

美國民眾普遍對疫情有感是在政府發佈行政命令，超市發生搶購，大量工作暫停，學校停課，公司開始要求回家的時候，才突然發生的。

總的來講，疫情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是切實有感的，是有心理準備的，是已經發生了幾個月的事。但是對於一般美國人來講，他們可以說並不瞭解，也不太想瞭解這個世界正在發生什麼（我認為這是美國普通老百姓的日常態度），直到這個威脅抵在你家門口了為止。

美國死那麼多人，民眾不恐懼嗎？

斯大林說過，一個人去世那叫做悲劇，成千上萬人死亡那就叫統計數字。

對於一個生活在紐約的老百姓，對於疫情絕對是恐懼的。我看過一個黑人拍的視頻，他坐在車裏拍紐約布魯克林的一家醫院往冷凍車上轉運屍體。視頻裏，他不停的對著鏡頭喃喃自語：「this is for real, man, this is for real, this is Brooklyn, this is for real…」。然後神經質的不停重複，表達極度的震驚。直接面對疫情的老百姓肯定是恐懼的。

但是另外一方面，在美國相對偏遠的中西部地區，或者周邊地廣人稀的農村，那裏的老百姓應該是不太恐懼的。因為這些疫情啊，數字啊都是發生在遙遠的東西海岸，或者城市裏的事情。偏遠地區的百姓本來就生活單調，居住距離遠，地廣人稀。無論誰在那種生活環境下都是會覺得疏遠了世界，疏遠了其他地方的人。

所以當這些人或因政府法令，或因經濟生活停滯，被關在家裏，停了薪水，破壞了單純的日常生活的時候，他們就開始恐懼的是這種突然間的改變，而不是恐懼疫情。

另外這種人思維單純，完全意識不到疾病的嚴重性：「得病死了就死了」，「上帝召喚我去的」，「老弱病殘才會死，我不會」，「這個病就是大號流感」，這是他們常見的想法。

城市裏大量的中低層勞動者現在處於經濟崩潰的狀態。美國有40%的人不能夠一下子拿出400美元的緊急資金。他們對於疫情的恐懼不在於死了多少人，而在於自己的收入沒了，工作沒了，存款沒有，賬單馬上就要來就要付，怎麼辦。

我知道我們中國人很容易產生對於其他地方或同胞遭受苦難而產生共情心理。疫情裏我也日常被感動：處處響徹的「武漢加油」，無人機拍武漢空蕩蕩的街道，全國各地支援的醫生護士們夜以繼日的奮戰，方艙醫院裏面的病人和醫護一起跳廣場舞視頻。

我們幾乎每個人都關注著疫情，關注著數字，關注新消息，譴責官僚和形式主義，同樣也一起感動。不知道大家記不記得有個畫面，一位醫護推著病床上重症的老人看落日余暉，那畫面真是超級感動。

作為中國公民，你會在乎國家花了多少錢去救你完全不認識的武漢八十多歲老人嗎？肯定不會。我相信絕大多數中國人只希望能救越多的人越好，能越早的控制疫情越好。

很遺憾，這些情緒和共識在美國都是不存在的。

那些生活在俄亥俄州，密蘇裏州，堪薩斯州的人並沒有那麼在乎紐約有多少人正在死去，正在煎熬。族群之間的差異也弱化了這種同理心。白人農場主不會關心布魯克林的黑人。在美華人也很少很少關係其他種族的事情。

我眼中的美國就是一盤大沙拉，大家看似相安無事的生活在一起，按共同的規則生活，但是其實並沒有互相融合，不同族群之間距離非常遠。

所以美國就不會出現「紐約加油」，不會出現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會用地方美食（紐約…pretzel??）去喚起大家的共情心理。

最近美國很多州出現了「反居家令」集會遊行，要自由要工作。我看過一段對示威民眾的採訪，問他們疫情到底給生活帶來了哪些不自由。

回答五花八門，有的說自己不能去染頭髮了，有的說喜歡的店關門了，有的說買不到種子，買不到好看的草等等很多匪夷所思的說法。你會覺得他們真的是完全不關心」同胞」的。甚至有人打出了口號叫「let the weak die」…

大家自己體會吧。

政府對於疫情控制如此遲緩和失敗，

咋特朗普支持率還這麼高？

客觀來講，特朗普的支持率其實並不是很高。否則他就不會急著甩鍋了。

當年在發生911事件以後，小布什總統的支持率從大概30%多直接飆升到將近90%，這是什麼概念？如果你看新冠疫情給其他各個西方國家領導人帶來的支持率提升，特朗普從42%到49%這個提升真的太少了，且不說最近又降到42%了（注，發文前又升回49%了）。

然而，特朗普的支持者有個特點，就是絕對不跳槽。同時，反對者也有個特點，就是絕對不跳槽。這種政治極端，是在美國歷史上都是極其罕見的。

一般來講，一個總統，如果是左翼自由派，那民主黨支持的多些，共和黨支持的少些，反之亦然。但是特朗普是這樣，民主黨裏幾乎一個支持他的都沒有，共和黨一個反對他的都沒有，非常非常的極端和分裂。

特朗普支持度，紅色為共和黨，藍色為民主黨，灰色為獨立選民（來自蓋樂普民調）

特朗普的極度鐵杆們，是美國中西部白人農民，或者衰落地區的失業工人，絕大部分是白人，並且是沒有受過什麼高等教育，只知道自己眼前一畝三分地的人。他們往往被全球化，被華爾街被精英們拋棄。

我看過一個節目很有意思，專門採訪特朗普的支持者，問他們特朗普做什麼才能讓他們改變陣營。最後問到一位女性，說如果特朗普在第五大道上槍殺一個人，你會背叛他嗎，那個人毫不猶豫的說NO。

所以你可以想像，如果特朗普殺人都不能改變她的態度，那特朗普抗疫就算再差，死再多人，鐵杆支持者也不會背叛他的。

美國普通人，平均政治水平，我個人認為真的挺低的。大部分美國人沒出過國，甚至沒出過自己州，眼裏只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眼界狹窄的令人咋舌。美國公立教育非常垃圾，大部分普通孩子就是混一混，出來以後幹個很普通工作，類似于服務人員，卡車司機之類的，然後也沒有什麼上進心，結婚生孩子，一輩子就過去了。

他們既沒有階級躍遷的盼頭，也沒有初始投入的資本。一輩子被學生貸款，車貸房貸，信用卡，各種消費，各種賬單壓的死死的，掙一天錢花兩天錢。

他們不理解什麼是抗疫，中國抗的怎麼樣，美國抗的怎麼樣，再對比一下優缺點，反思一下政府和人民是不是做的不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相反，我相信你隨便到中國問一個大街上散步的人，聊聊抗疫，聊聊國際時事，聊聊孩子未來的規劃，都絕對是能說出來點東西的。這就是差別。

另外特朗普與其說是在抗疫，不如說他現在是在競選。我說說他做的幾件事情啊，完完全全的符合他的支持者的胃口：

反中：中國病毒，對中國禁航

排外：暫停移民政策，對歐洲禁航，驅趕拉丁美洲旅美人士

股市：大撒幣強推美股

自信：「沒有人比我更懂病毒」，「我沒有任何責任」，「我認為我是100分」，「我們很好」

反建制反精英：日常怒懟左翼媒體記者假新聞，怒懟民主黨州長

彰顯權力：讓自己的屬下瘋狂吹捧他，排擠開除和自己不一致的屬下

反智：說氯喹有效，說什麼藥是特效藥，說半年就能有疫苗，說自己不會戴口罩，說注射消毒水

高曝光率：天天出現在疫情簡報會直播上，給民眾的支票上強行寫上自己的名字

要經濟：鼓動人們上街遊行反對居家令，發錢給底層老百姓。

上面這幾條，我相信大家看了可能會覺得特朗普這種總統簡直爛到家了。我們作為中國人，這麼覺得就對了。

但是你猜他的選民會怎麼想？他們反而會覺得，這個總統，有魄力，有自信，說一不二，有權力，而且積極的推動經濟，為老百姓發錢謀福利，在遇到股災後刺激帶動股市。

那些人真的就是愛這一款的，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

亞裔在當地真的開始（更加）受歧視了嗎？

亞裔一直都是受歧視的。

如果說」更加「受歧視我覺得也未必。在這個特殊時期，很多歧視的新聞其實都是被放大了來看的。我覺得可能這些事情或多或少其實每天都在發生，只不過之前不知道不報道而已。

大家不要覺得那種因為你是華人，當街捅你元子，或者對著你大喊大叫，喊你「go back to China」才叫歧視。不對，美國社會對於亞裔的歧視是非常系統性的，而且絕大多數歧視都非常的隱蔽。

我舉幾個例子，比如認為亞裔都是書呆子，亞裔數學都很好（貶義，因為美國人不覺得數學好是誇人，反而像罵你鑽書裏那種），亞裔一肚子壞水很陰險，亞裔英語差口音重，亞裔不愛乾淨，中國食物不衛生，亞裔女生都是投懷送抱等等等等。

這些刻板印象在平時可能沒有被直接表達或者表現出來，但事實上是融入了生活的方方面面的。疫情只是一個契機，讓其中一些本來就歧視的人付諸了行動而已。

美國媒體真的是充滿了反華宣傳嗎？

在美國這算是政治正確嗎？

是，算。

在美國，不只是媒體，反華是兩個極端分裂的政治團體間唯一的共識。

現在在美國，China這個詞，幾乎就是個負面詞彙。等於專制，極權，國家主義，偷美國的技術的錢，不安全，侵犯人權，侵犯隱私，共產主義，邪惡，肮髒等等等等。

有些人表達極端一點，有些人沒有那麼極端。但基本上我沒有見過對於中國的正面報道。偶爾中國不是反面例子的時候往往是左翼媒體罵特朗普的時候，比如說特朗普做的還不如中國之類的。然後此類文章結束還必然要說中國又怎麼隱瞞疫情，怎麼壓制醫生和記者等等。

我在工作之前，其實是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是有人「反華」的。年少的我本來還是天真的抱著一種「我們確實有問題，人家的激烈批評反映的是我們的問題」的心態來看一些外國媒體的報道，或者外國人的評論的。

但在工作之後，我漸漸發現，很多的美國人，或者不止是美國人，是西方人，他們是從骨子裏面就是反華的。當然我就不提來自香港的「黃黃」，臺灣省的「綠綠」，還有不知道為什麼還存活在世的「輪輪」了。

對於很多西方人來講，反華可能是因為制度的差異。但對於很多美國人來講還要再加上國際競爭這一條。類似的分析有很多了，我就不贅述了。

講個故事。我曾經在公司內部論壇裏跟人討論過一些關於中國的問題，比如谷歌是否應該回歸中國開發中國版的搜索引擎之類的。我發現在內部論壇，只要你誇中國政府一點點點（沒錯，三個點）做的好的地方，一定會被一堆美國人，香港人，臺灣人瘋狂攻擊，說你被洗腦，然後就歪樓到什麼新疆啊，法x功啊，這些有的沒的的事情上去。

谷歌啊！內部論壇啊！基本上大部分人是政治傾向左翼，且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有體面收入，有國際視野的人。呐，他們就是這種態度。你可以想像一下，黑中國在美國是多麼的政治正確。

你怎麼看中美這種在管控力度方面的制度差異？

我一向的思路，是從歷史文化的角度去思考。我認為這種差異，是人民的差異，是歷史的差異，是信仰的差異，是文化的差異。

文化，信仰，歷史造就了制度，政策和政策效果。

大家都說特朗普剛開始淡化疫情，讓美國沒有做好迎接疫情準備，造成美國疫情大爆發。但是我其實又仔細想想，如果現在總統是奧巴馬，克林頓，或者小布什，他們會比特朗普更早，更及時，更嚴格的對待疫情嗎？我認為真不見得。

哪怕是這次被吹捧的紐約州長科莫，在紐約只有20人感染的時候，也說過「我們不認為紐約會成為像歐洲那樣的情況，我們我醫療系統是全世界最頂尖的」。當特朗普意圖封鎖紐約的時候，科莫直接反擊：「我認為這相當於聯邦對紐約宣戰」。

當然特朗普有很多噁心的行為，比如瘋狂甩鍋，比如說話沒譜，比如挑動族群仇恨。但是如果說換別人就能更早，我不信。

為什麼呢？因為道路是人民選擇的，是民族性的體現。中國的人民選擇了中國的道路（不是說一人一票才叫選擇），美國的道路一樣是美國人民選擇的。

美國人民和這片土地有幾個特點我總結總結：

沒有遭過全國性的巨大災難。在南北戰爭之後就沒有本土上的大規模戰爭（南北戰爭之前的美國和現在的美國也不是一回事）。

美國地理位置優越，自然資源得天獨厚，沒有歷史包袱，一戰二戰都是在最慘烈的時候獨善其身，在恰當的時機入場，收割大量財富和人才。

美國精英階層非常非常的強，數不清的強人，富豪，學者，明星。矽谷，華爾街，好萊塢這些地方幾乎就代表著現代科技金融文化的最強前沿。生活中無數的東西是美國人發明或者發揚光大的。這個國家10%的極度牛人將90%的普通人徹底帶飛。

老美國人是逃離英國的清教徒，是開荒者，冒險者，甚至是農場主奴隸主，其中很多是逃犯，難民。大量的人信仰社會達爾文主義。他們也是美國保守派的基本盤。用外交學院施展老師的話來說就是美國文化根源是強烈的清教精神，在弱勢的時候他們採取」孤立主義「，但在強勢的時候就號稱扮演「天選之子」來「拯救人類」。

美國有大量的移民，來自全世界的各種族群混雜在一起。灣區有60%的家庭家裏不說英語。美國之所以還是個統一國家，靠的是有限的統一和廣泛的自治，以及不斷的經濟發展做大蛋糕來維持的。因此美國總統的權力和號召力其實非常有限。

所以美國抗疫抗成這個德行，我認為跟上面這幾點有絕對大的關係：

沒有經歷過災難，歷史上地理上都是幸運兒。所以人民沒有危機意識，所以他們沒有存款，消費超前。他們在經濟上脆弱，防護上冷淡。相比較之下，中國人經歷過無數的大小災難：洪水，地震，SARS，戰爭，殖民，內戰等等。中國近代史幾乎就是苦難史。所以我們的人民危機意識高，愛存錢，同時也更憂國憂民。

美國的老百姓知識水平真的非常有限。美國的歷史文化決定了，牛人在美國會更牛，而慫人也只能越來越慫。當然，牛人的比例還是太小了，美國大部分老百姓，說好聽點叫淳樸善良，說難聽點叫見識短淺。

美國人尚武且膽大。你如果來美國滑過雪你就知道他們有多虎了，斷胳膊斷腿都是家常便飯。他們是冒險者的後裔，祖輩就是殖民撈金，有今天沒明天。中國人精神是內卷化下的踏實肯幹，不辭勞苦，長幼尊卑。中國家長為了孩子能上好學，累死也願意，爺爺奶奶攢一輩子錢全給孫子。所以人民對待自己手中的財富和自己的健康，價值觀差異也是非常巨大的。

美國人一盤散沙。沒有人能讓美國人團結起來做一件事情。集中力量辦大事，對於我們中國人那叫常規操作，對於美國人那絕對是不可能的。政府是美國人民時時提防的力量。然而防疫恰恰就是一個集中力量辦大事，講究全局最優的典型問題。這是一盤散沙的美國最不擅長的。

以上。

（好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