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所瞭解的解放戰爭，既有戰場內血與火的拼殺，又有戰場外智慧與謀略的較量。但很少有人知道，我軍保衛部門的人員是如何同那些暗藏的特務分子鬥爭的。解放戰爭進行到1948年，敵我軍事力量發生了根本性變化。為挽回敗局，蔣介石派飛機對中共領導中心地區狂轟濫炸，妄圖做垂死掙扎。正當中共中央機關從延安移至西柏坡，進一步醞釀人民解放戰爭戰略決戰重大決策的時候，發生了一樁震驚中外的事件——國民黨飛機大肆轟炸了中共中央毛主席的住處，險些釀成大禍。對這一案件的偵破，猶如一部諜戰大劇一樣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窮兇極惡的轟炸

隨著解放戰爭的節節勝利，國民黨反動政府無論在軍事上，還是在政治上，都而臨著嚴重的危機。為挽救其失敗的命運，蔣介石走投無路，竟使出了謀害中共中央領導人的卑劣手段。

1948年4月13日，為了便於指揮，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率轉戰陝北的中央機關來到晉察冀軍區司令部所在地——河北省阜平縣城南莊。稍事休整後，周恩來、任弼時率中直機關前往西柏坡與先期到達的中央工作委員會會合，毛主席留在了城南莊。

5月9日，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決定晉察冀與晉冀魯豫兩大軍區合併，成立華北軍區，聶榮臻任司令員，薄一波任政治委員。

5月18日清晨，工作了一個通宵的毛澤東正臥床休息，城南莊北邊山頂上的防空警報驟然響起。聶榮臻司令員疾步來到毛主席房間，推醒毛主席後急切地說：「主席，敵人飛機要來轟炸，請你快到防空洞去！」毛主席若無其事地說：「無非是投下點鋼鐵，正好打幾把鋤頭開荒。」說完，又睡著了。當第二次防空警報拉響時，聶司令員的心評評直跳，連聲說：「主席，敵人的飛機來了，你必須立刻離開這裏，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就在毛主席仍執意不走時，聶榮臻當機立斷，讓警衛人員取來擔架，強行將毛主席扶上擔架，一溜小跑奔向房後的防空洞。剛進防空洞，只聽見轟隆隆幾聲巨響，毛澤東居住的小院升起團團濃煙。轟炸平息後，聶司令員走到小院裏一看，兩間房子的門窗玻璃、屋裏的暖水瓶和雞蛋都被彈片崩碎。看到這些，聶司令員十分後怕，轉身質問軍區保衛部長：「飛機轟炸時，有沒有敵特活動？」保衛部長答道：「現在還沒有發現敵特活動。不過，從今天轟炸的情況看，很可能有敵特活動。」

翌日，為確保毛主席的安全，聶司令員安排毛主席到城南莊以北比較隱蔽的花山居住。幾天後，毛主席轉移到了西柏坡。聶榮臻下令要迅速偵破此案。但軍區保衛部一開始也摸不到頭緒，偵破工作一度陷入困境。

撲朔迷離的命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8月21日，蔣介石又派10多架飛機，對石家莊和煙堡村一帶進行了瘋狂的連續轟炸，華北軍區司令部新建的80多間房屋全部被炸毀，根據地軍民的生命財產也受到了很大損失。為此，軍區保衛部立即召開會議，進一步布置了偵察搜索敵特的任務。一天，一個急促的電話突然打到軍區保衛部，報告說軍區供給部中灶食堂司務長小高遭人暗殺。

保衛部人員火速趕到現場瞭解情況。有個坎事員說：「早晨我去找高司務長領面炸油條，一進院內就見司務長的喉嚨被切斷，身首異處，滿牆都是血。」司務長小髙獨自住在僅有老兩口的地主家裏，院子裏有三間房，小高住在東屋，由於天氣酷熱，晚上他就在門口搭一塊門板睡覺。房東睡在平房頂上。小高被害地點在房東門口的那塊門板上，周圍沒有任何掙扎搏鬥的痕跡。從現場看，兇手是用銳器一刀致命。

靜觀多日，房東老頭嫌疑頗多，保衛部決定將其拘留審訊。意外的是，多次審問，老頭閉口不答。當晚，老頭在拘留室用手帕堵住喉嚨窒息而死，老太太也在自家的房頂服毒自盡。老兩口在沒有強行逼供的情況下，不約而同地自殺身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後經調查，原來房東老頭是個國民黨黨員，他們雖不是兇手，但卻是幫兇。敵機轟炸煙堡村的那一天，隱藏在我軍內部的敵特用白洋布為敵機指示目標後，正從黃瓜棚的竹竿上收布時，被前往菜地摘菜的中灶司務長小高碰上，敵特雖編造白洋布是坎事員做白大褂用的謊言，但仍怕洩露天機，所以敵特于當晚就對高司務長下了毒手。

房東老頭與敵特本來就是一丘之貉，既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又怕壞了國民黨的「大事」，所以他們寧死不講，人亡線斷，使這起命案變得撲朔迷離。直到城南莊被炸一案偵破時，這個謎底才被揭開。

價值連城的電報

1949年初，北平和平解放後，華北局社會部截獲了一封保定市潛伏組織的敵特分子發給南京國民黨保密局（又稱「軍統」）的電報，其中有一段重要內容：「職組組員劉從文，自參加工作以來，對工作尚稱努力，每次情報頗有成效，職稱按中尉待遇，正式任用。」同時電報中還涉及華北軍區司令部大豐煙廠副經理孟建德。保衛部門順著這條線索，立即查找劉從文，並拘捕審查孟建德。

劉從文很快被查到了，其人就是聶榮臻司令員小灶食堂的司務長，阜平縣王快鎮人，當年41歲，開過飯鋪，賣過苦力，1939年入伍，在晉察冀軍區供給部合作社當坎事員，1940年調到聶榮臻司令員身邊當小灶食堂炊事員，1943年提為上士（即給養員），1945年提升為司務長。此前，誰也沒有懷疑過他是內奸。

偵破組通過查閱檔案材料，發現孟建德與劉從文是同鄉，1944年任晉察冀軍區雙劍煙廠經琿，、後任聲北軍區大豐煙廠副經理。根據群眾反映，此人職務雖不高，但在部隊跟軍區機關聯繫多；本人驕傲自滿，生活作風不檢點，愛吹牛說大話，特別是他有個親戚是軍區一個重要部門的負責幹部，且是個老紅軍，對部隊上上下下的事情知道得很多。由此，偵破人員分析認為，他很可能成為國民黨特務組織「拉出去」的重要目標。審訊時，孟建德交代說，當時煙廠的煙葉供應不上，國民黨特務從國統區弄到一些煙葉賣給雙劍煙廠。後來又取意卡他，造成購買煙葉困難，迫使他親自出馬。1947年11月，他化裝成商人，通過劉其昌（特務組長）介紹，找到保定曹記土特產公司曹亞夫.（軍統保定站站長）談業務，做成了3擔煙葉的生意。曹亞夫設宴款待，林其灌醉，並拿出1000萬元邊幣（當時解放區的貨幣）當作回扣塞給孟建德。第二天，孟建德酒醒後，意識到自己違反了紀律，犯了錯誤，很害怕。曹亞夫寬慰他說：「這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保證，決不讓共產黨知道。錢你只管拿去花，有困難儘管說。」接著提出個條件：「以後共產黨、解放軍有什麼動向，不妨給我打個招呼。」過了幾天，孟建德再次進城，心驚膽戰地走進曹記土特產公司，向曹亞夫密報了軍情……就這樣，孟建德成了國民黨特務。

此後，孟建德多次向軍統保定站提供軍事情報，使我軍駐地遭到敵機轟炸。由於孟建德「成績」突出，被曹亞夫任命為阜平縣國民黨特務潛伏組的副組長，成為劉從文單線聯繫的頂頭上司。

那麼，劉從文這個勞動人民出身的軍人，平時表現還不錯，怎麼會成為給敵人指示轟炸目標的特務呢？偵破人員經過正反兩方面分析認為，他投敵當奸細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一是劉從文供職我首腦機關，竊取我軍情報，乃至危害我軍首長的安全，是有條件的；二是劉從文作為司務長，常常外出採購物品，和偽裝成商人的敵特接觸機會多，尤其是敵特要混人我首腦機關，有他這樣的熟人極為方便；三是劉從文雖然工作積極，但政治思想上有很多舊東西，參軍10年還未被吸收加人共產黨，加上家庭生活困難，

思想背上包袱，有被敵特收買的可能性。根據初步調查掌握的情況，偵破組立即寫出報告，建議拘捕劉從文。軍區黨委很快批准了這個報告。

智鬥疑犯吐真情

1949年11月6日下午5時，用請其談話的方式，軍區保衛部將劉從文秘密逮捕，隨後又派人對其住處進行了搜查。搜查中發現，劉從文保存著大煙土（又名鴉片）一塊，約六七兩重，還有白洋布和一些法幣。這在當時生活條件非常艱苦的情況下，自然增加了不少可疑因素。

當天晚上，「談話」開始了。審訊人員態度嚴肅地說：「劉從文你犯了罪，一定要老老實實地交代！」劉從文佯裝輕鬆地回答：「我犯了什麼罪？笑話！」審訊人員兩眼盯著劉從文說：「我們的政策是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絕不放過_個壞人，你知道嗎？」「當然知道。」劉從文點了一下頭說。「知道為什麼不交代你的問題？」審訊人員提高了嗓門。劉從文也粗著嗓門吼道：「我不是壞人，我沒有犯罪，叫我交代什麼？」審訊人員緊追一句：「你過去不是壞人，可現在你犯了罪，你變了！」劉從文聽到這些話，瘦長的臉上變得通紅，兩手放在膝蓋上微微顫動，閉口不再說話。就這樣，從當天晚上7點到次日早晨7點，劉從文守口如瓶，拒不交代。無奈之下，審訊人員只好讓他回1去好好想想。

兩天後，再審劉從文。審訊人員盯著劉從文問：「怎麼樣，你想好了沒有，談談吧。」劉從文含糊其詞地說：「我想……我工作上有失誤。」審訊人員厲聲說：「工作上有失誤就拘捕你嗎？要知道，你所犯的錯誤，已經超過了工作中所犯錯誤的界限。不交代是不行的。」劉從文直直盯著桌子不言語。審訊人員為打破僵局，便問：「劉從文，你說說你在司令部，尤其在首長的小灶食堂工作，首長對你怎麼樣？組織上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嗎？」「沒有，確實沒有，無論是聶老總，還是其他首長，都對我很關心、很照顧。」劉從文說。審訊人員繼續追問：「你想想看，你在他們身上犯罪，對得起首長對你的關心嗎？對得起組織上對你的信任和照顧嗎？」劉從文雙唇微啟，欲言又止。一會兒，他兩眼一閉，歎了口氣又低下了頭，兩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托住自己的腦袋。他的內心在進行複雜而激烈的鬥爭。

次日，審訊人員又繼續對劉從文進行說服教育，從他的階級地位，講到現在翻身得解放的現狀；從國內戰爭的形勢，講到國民黨反動派必然垮臺……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劉從文終於勉強開了口：「我……有罪！」但他仍然不肯交代實質性問題，而是虛虛實實，避重就輕，甚至虛構情節，亂指某某人是特務，目的是想把水攪渾，企圖蒙混過關。審訊人員識破了他的詭計，嚴厲地指出：「你不肯實事求是地交代問題，將罪加一等！」劉從文心頭一顫，審訊人員對他曉以利害，步步緊追。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劉從文只好坦白交代了他被敵特拉壟、向特務組織提供情報、指示轟炸目標，妄圖謀害我中央領導人的全部罪行。

深查案情真相大白

獲取劉從文口供後，偵破組繼續深人調查取證，終於使劉從文案水落石出。原來在軍統保定站站長曹亞夫的指使下，於1948年1月成立了軍統阜平小組，任務是搜集我黨政軍情報，拉攏收買出人保定之奸商和我軍內部的落後分子進行內奸活動。他們憑藉老鄉、熟人關係，先後將孟建德、劉其昌、王保生等拉入其特務組織，利用他們在我軍區機關物色人選，不斷地對劉從文進行拉攏收買。

1948年3月下旬的一天，劉從文到阜平縣辦事，遇見擺煙攤的王保生。兩人寒暄了幾句後，王保生想利用存款方式，將500萬元邊幣交給劉從文存起來，並說「這些錢我暫時用不著，你需要用的話，可先花著」。劉從文從此對他這夥「同鄉」感激不盡，思想上失去警惕，常跟這夥「同鄉」說些部隊的事，諸如這個部隊在哪里住，那個部隊往哪里開進，軍區的一些主要領導有什麼動向，等等。就這樣，一個1939年人伍的「老革命」淪為了國民黨特務。

4月初，蔣介石從各方面情報中得知共產黨中央已移至華北，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領導人也從陝北東渡黃河，但具體到了什麼位置尚不清楚。於是密令華北「剿總」和他的特務組織，迅速摸清共產黨中央機關特別是毛澤東的具體位置。在這一特殊時刻，劉從文利用外出採購的機會，向他的頂頭「上司」孟建德報告了毛澤東等中央領導到達城南莊的重要情況。孟建德對劉從文說：「你馬上回去監視毛澤東、周恩來、任弼時等人的動向，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我報告。如何處置，待我請示上峠後，再給你指令！」並拿出50萬元邊幣交給劉從文，作為提供情報的酬勞。孟建德身著便裝，連夜趕往保定向曹亞夫當面彙報，曹亞夫隨即給國民黨保密局局長毛人鳳發了電報。得知這一情報後，毛人鳳如獲至寶，馬上面見蔣介石，蔣介石當即命令華北「剿總」對阜平縣、平山縣一帶的村莊，尤其是對城南莊進行大轟炸。5月初，毛人鳳親赴北平，與國民黨駐華北空軍司令徐良康密商飛機轟炸時對空聯絡事宜，並將這一任務交給軍統保定站站長曹亞夫。一方而，曹亞夫秘密召見孟建德，反復研究地面與空中聯絡的辦法。開始打算用收發報機，或用火堆作為聯絡信號，後來生怕引起懷疑，暴露了自己，於是決定用玻璃反光來指示轟炸目標，由劉從文具體執行。另一方面，曹亞夫指示特務劉其昌進一步誘惑劉從文，給他封官許願，並說事成之後可到保定任少校以上的職位，如果願做生意，同樣有豐厚的資金獎賞。利慾薰心、貪得無厭的劉從文受領了這一任務。是夜，他編造謊言，騙過房東，騙過崗哨，將自己從廢品堆裏撿來的玻璃碎片分成三堆放到毛澤東住處附近。第二天，國民黨軍的偵察機從保定飛到城南莊，飛行員駕駛著飛機超低空飛行，發現了玻璃碎片反射出的光。偵察到目標後，敵人的兩架B-25轟炸機隨後飛來，投下了5枚炸彈，濃煙、烈火頓時彌漫在毛澤東的住處……

至此，城南莊被炸事件真相大白。此案證據確鑿，罪犯供認不諱，聶司令員下令將劉從文、孟建德押赴刑場執行槍決。在軍區保衛部門及地方公安機關的密切配合下，一舉摧毀了保定市的敵特組織，曹亞夫、劉其昌等敵特無一漏網。

（王洪喜、溫喜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