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8日下午，離三點開會還有十分鐘時，第十二届全國政協副主席張慶黎和另幾位委員一同走進北京友誼賓館的嘉賓樓大廳，站崗的武警認出了他的臉，抖擻了一下身子，敬禮：「委員好！」

「全國政協委員」，是這些中共黨員高官的另一個身份。雖然和其他駐地一樣，也立著同樣的「委員通道」牌匾，但與其他參會的界別不同，這裏進出的全國政協委員，多爲各個部委的退休或在職部長。他們的一句話、一個表情，都會成爲媒體報道的焦點。

南方周末記者梳理本届中共界別的99名委員身份發現，他們當中，除現任中組部副部長周祖翼、中宣部副部長孫志軍和曾任中央巡視工作辦公室主任的黎曉宏，是僅有的3位副省部級幹部外，其他委員，都是正部級及以上。

這些有著舉足輕重身份的委員們，顯得神秘又低調。

與其他代表委員將紅色胸牌別在外套露出來不一樣，他們大多將印有自己名字的胸牌別在裏面的襯衣或西裝上。只有在通過安檢時，左手掀開外套一角，留出一條縫，以便站崗的武警看到左胸上別著的紅色長方塊。

由于多曾身居高位，這些委員提出來的問題，也更切實際和切中要害。「各位委員都曾經擔任過國家部委或省（自治區、直轄市）黨委、政府、政協的主要領導職務，有的直接領導本單位、本地區的攻堅工作，大家提出來的意見、建議很有分量，很有價值！」參與主持分組討論的全國政協委員、中央國家機關工委常務副書記李智勇評價說。

「重磅」的中共界別委員

本次大會恰逢「換届年」，這意味著政協會議除需要選舉産生新一届政協主席、副主席等外，全國政協委員也有很多新面孔。梳理名單發現，本届政協新任委員人數超過一半。十三届全國政協共有2158名委員，較5年前公布的十二届政協委員减少了79人。

與往届相比，本届中共界別的委員名單更加「重磅」。

含金量最高的是第十九届中央政治局常委汪洋，他也是唯一進入政協委員名單的正國級領導。副國級有5人，包括十八届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宣部原部長劉奇葆，和四位十二届全國政協副主席，分別是張慶黎、馬飈（壯族）、王正偉（回族）、盧展工。

中央和國家機關領導是中共界別委員的重要組成部分，約有22人在列。儘管這批人大都臨近65周歲的退休年齡，但至少在此次會議期間，他們仍然在國家發改委、海關總署、國家民委、交通部、國家質檢總局等單位擔任一把手。

剛從領導崗位卸任的高級領導幹部，被推薦爲政協委員的，在中共界別名單上還有很多。粗略統計，就包括中央統戰部副部長全哲洙（朝鮮族）、戰略支援部隊原政委劉福連、武警部隊原政委孫思敬、中央軍委政治工作部原副主任吳昌德和中央巡視辦原主任黎曉宏等。

與往届有些不同的是，他們當中有8人來自十二届全國人大專委會。按往届規律，這些全國人大各專委會的原副主任，因早些都是各省份的原書記或省份的行政主官，本應出現在全國人大的各省代表團裏。

中共界別中不乏政協機關的一部分工作人員。比如政協9個專委會中，8個委員會副主任都在中共界別。另外，各地政協主席被推薦提名爲全國政協委員後，也都在中共界別。

區域協調發展成熱點

在會議分組討論時，除了會議主持，中共界別委員們的座位上不設名牌。每場會議的座次也不一樣。南方周末記者觀察到，一般而言，長方形的會場，內外兩圈座位，當天有發言任務的委員會主動坐在內圈。

會議主持人也不固定。3月8日下午討論政協章程修改時，中共界別第1組會議由全國政協委員、浙江省政協主席喬傳秀主持。3月12日上午，該組的會議主持人，就換成了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尚福林。

3月12日上午9點，小組討論會準時開始。這半天的時間，是各個界別專門圍繞小組關注的熱點問題議政建言。

尚福林做了開場白：「通過這種形式，小組討論的問題更加集中，意見建議針對性更强。這是更好發揮政協作爲協商民主重要渠道和專門協商機構、進一步突出界別特色、加强界別協商的具體舉措和生動實踐，受到委員們的歡迎。」

這一天的議題，是在3月4日由該組委員提出，經大會秘書處研究决定。中共界別第1組討論的議題是：推動區域協調發展。

與議題相關的三個部委，悉數派出官員到會聽取意見，與委員做互動交流。國家發改委第七司副司長于合軍、國務院研究室黨組成員陳祖新、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展戰略區域經濟研究部部長侯永志紛紛到場。

全國政協委員、海南省政協主席毛萬春第一個打開面前的話筒，他說自己是「抛磚引玉」。

今年是海南省建省30周年，不久前，海南省委書記劉賜貴和省長沈曉明還在外交部的藍廳開了「海南省推介會」，邀請16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大使參展。海南迫切想走出去的願望在毛萬春的發言中也有所體現。他說海南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重要戰略支點，建議「助推海南深度參與國家‘一帶一路建設」。他還透露，海南最近積極爭取將「泛南海經濟合作圈」上升爲國家戰略。希望全國政協、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協助海南、支持海南，推進這一戰略。

與毛萬春的座位僅有兩人之隔，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展戰略區域經濟研究部部長侯永志，邊聽邊埋頭記錄。

「諫言諫到需要時，議政議到點子上，監督監在關鍵處。」水利部長陳雷發言時，闡述了自己作爲一名新全國政協委員的履職感受。陳雷說，自己只有一條建議，希望各地重視水安全、水污染的問題。

每位委員發言後，議案組的工作人員會向委員本人拿到講稿，與發言記錄比對，整理出兩三百字的發言要點，形成備案。陳雷在此事上頗爲認真，兩次起身轉到會場後排的議案組，對自己剛才的發言要點記錄提出修改意見。

不過涉及具體問題，陳雷部長依然比較慎重。會議間隙，南方周末記者在會場門口遇到他，詢問各地區水的問題主要有哪些、該如何解决時，他擺了擺手，「回頭你到部裏去，我讓司局的人和你說。」

在全國政協委員、交通部黨組書記楊傳堂的發言中，特別點出了長江經濟帶的交通建設。他指出，沿江立體綜合交通走廊的建設要加快推進。南京以下12.5米的深水航道主體工程已經完工，航道暢通、樞紐互通、江海聯通、關檢直通，都取得了積極的進展。

但在交通方面，還有更多交通基礎設施相對落後的地區。黑龍江省政協主席黃建盛委員按捺不住了：「東北的高鐵現在仍然進不了北京。」

改革開放以前，東北交通其實是走在全國前列的。黑龍江的鐵路總里程5000多公里，當時是全國最長的。但現在全國高鐵已經建成25000多公里，這25000多公里的高鐵當中東北只有2600多公里，僅占10%多一點。四個副省級城市，一兩千萬人口……現在東北與北京往返甚至還要坐「綠皮車」。以黑龍江爲例，現在還要坐九個多小時的火車才能進京。

黃建盛來開會前跟省政府分管鐵路的部門討論，解决「高鐵進京」問題主要是地方鐵路建設，但也要銜接全國鐵路。

「此前可能是綫路的選擇問題，現在集中在北京境內的征地拆遷問題。」黃建盛提高音量，「對東三省區域經濟的發展，進入高鐵時代發展以後，交通狀况如何，這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影響因素。也有信息講，再有三年的時間高鐵可以進京，我覺得三年時間長了，東北已經落後，再有這三年，東北還得落後。」

我國經濟發展的版圖中，振興東北是重要的一塊拼圖。黃建盛直截了當地總結：「至今東北的振興沒有走出困境，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

黃建盛的話音剛落，全國政協委員、十一届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協主席崔波又開口：「寧夏是全國沒通高鐵的兩個地區之一。還有一個是西藏。」崔波表示，寧夏到西安的高鐵還在修，到北京的高鐵雖有規劃，但何時能動工還不知道。

楊傳堂全程皺著眉，低頭記錄，也未做出相關回應。

與此同時，中共界別第2組正在就打好防範化解重大風險、精准脫貧、污染防治三大攻堅戰的議題進行討論。

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助理劉國强，國務院扶貧辦副主任歐青平，環保部副部長莊國泰悉數出席交流，莊國泰還帶上了水環境管理司和大氣環境管理司的兩位副司長。

「下面就請大家圍繞議題進行討論，發言請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主要提意見和建議，盡可能簡明扼要。」主持會議的全國政協委員、中央國家機關工委常務副書記李智勇一抬頭，看到坐在正對面的全國政協委員、中共浙江省委原書記夏寶龍：「首先請夏寶龍委員發言吧。」

夏寶龍離開浙江快一年了，出任第十二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環境與資源保護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但他的發言仍句句不離浙江。

「浙江用五年的時間，我們搞五水共治、三改一拆、四邊三化，這些環境的治理要花很大的力氣，是一場鬥爭。我今天帶來幾個數字，跟同志們彙報一下。」夏寶龍舉出一串數字，說明浙江治污很有成效。

他看向坐在旁邊的全國政協委員、上海市政協原主席吳志明，主動提起了2013年的黃浦江死猪事件，「我們給志明同志惹了一點禍，六千多頭死猪沖進了黃浦江。」「當時報紙上各種批評，劈頭蓋臉。我們也沒說話，就是錯了，這是事實嘛。」

他又順著死猪事件問：嘉興養了多少猪呢？「我們統計一下，養了730萬頭猪，這麽好的一個地方！一頭猪的排泄量相當于十個人的排泄量，嘉興的水能好得了嗎？所以下定决心要把這個問題解决了！」

緊接夏寶龍發言的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副主任楊松，反映的是固廢垃圾處理的難題：填埋選址困難，焚燒又有鄰避困境。2016年在全國政協任職後，楊松擔任過中央環保督察組組長，對環境問題尤爲關注。「我去年搞了鄰避的提案。」

第三個發言的全國政協委員、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副主任張勇，談的是霧霾問題。「這幾天霧霾又來了！前兩天（環保部）黃部長講，人努力、天幫忙，天起三成作用，七成靠人。我覺得這幾天，是不是人努力不够啊？」全場頓時笑成一片。

等國土資源部部長姜大明、第十二届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內務司法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强衛兩位委員發完言，已是上午10點半。主持人李智勇說，還有幾位同志要求發言，爲了給部委同志互動交流留出更多時間，接下來的委員發言每人限時五分鐘。「只提問題、建議，時間到了我就敲杯子。」李智勇脫下腕表，竪在桌上。

原黑龍江省政協主席杜宇新只講了三分鐘，甘肅省政協主席歐陽堅超時了。李智勇用鉛筆敲了敲茶杯，歐陽堅連忙說：「好，我不講了，就再講一個建議。」

「十個委員發言，八個委員都是脫貧攻堅，充分體現脫貧攻堅在三大攻堅中的地位。」在莊國泰、劉國强之後，國務院扶貧辦副主任歐青平做了回應，「我們把各位領導全部問題都記下來了，一定會在下一步工作中認真考慮。」

歐青平也對委員們表示感謝。「非常感謝國土資源部，就像大明部長講的，翻箱倒櫃，傾囊相助，（土地政策）有了很多重大的突破。但是我們也感覺到，現在很多土地政策在各省幷沒有完全地用好用足，這是下去我們要做工作的。」

「今年全國政協繼續把脫貧攻堅作爲重點，希望各位領導、各位委員繼續支持國務院扶貧辦的工作。」歐青平最後表示。

（賀佳雯、譚暢、孟婉晴）陳玨、席莉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