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內循環,企業家何爲?

經濟傳染病帶來的威脅可能比真正的傳染病還要大。鎖死的房門和緊閉的國境綫,提醒著經濟學者們,這恐怕是自1930年代大蕭條以來全球經濟遭受衝擊規模最大的一次。

世界貿易組織預測,今年的國際貿易將收縮13%到32%。中國也不例外,進出口不如往常一般順暢,尤其是具有高技術含量的産品和技術。

面對世界的變化,中國仍然按照自己的節奏推出「十四五」規劃以及2035年的中期發展目標,再一次表明中國在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的决心和勇氣—建立國內大循環爲主、國內國際雙循環互促的新發展格局。

經濟換擋和疫情帶來的危與機,考驗著企業家掌舵的能耐。過去順風順水之時,做個企業家不算太難。哪怕遇到某些問題,但水漲船高,險灘易過。現在危機降臨,人們一度擔心企業家們也觸礁溺水。

出乎意料的是,全球企業家在疫情中展現出某種「財富免疫力」。部分企業家仿佛天生打了一種「神奇疫苗」,病毒對他們毫髮未傷,相反是讓他們的個人資産上演了一場「乘風破浪」。

瑞銀和普華永道的2020年度報告顯示,在今年4月至7月疫情肆虐最盛的時期,全球億萬富翁的財富總量激增30%。其中,中國大陸億萬富豪增至415人,創下歷史新高,總財富激增41%。

出現這種情形,自然引發新的爭議和焦慮。但每個時代都有著自有的兩面性,這個兩面性會讓我們形成新的共識,也預示著新冠危機過後,利益調整周期開始。

正如那些看似無限風光的企業背後,可能暗藏著危險「陷阱」,危機中的時代正對其錘煉與測試。它將敦促身處其間的企業家們找到與這個時代最合適的相處之道—喚醒美好,志當存高遠。

大變局,大作爲

作爲超大型經濟體,中國在今天選擇內循環,無疑是抵禦外部經濟風險、實現穩定增長、提升人民生活水平的重要戰略,但同時也受到各種被誤讀。

比如,它被誤讀為中國在尋求與世界脫鈎的信號。法國外貿銀行亞洲部首席經濟學家阿莉西亞‧加西亞‧埃雷羅就撰文稱,中國的內循環戰略給其他依靠出口的經濟體帶來了壞消息。

還有部分觀點將經濟內循環解釋爲,一種「只能自力更生」的應急之策,甚至和另一個年度詞彙「內卷」,共同被描述爲「不斷抽打自己的陀螺式自循環」。

眼看部分企業家近乎瘋狂的求富欲望,人們自嘲,自己從幼兒園一路「卷」到職場,連追求名媛也是一種「卷」。可以説,由於對財富的焦慮和階層固化的恐懼,人們正在當代生活的方方面面識別出「內卷化」或「自循環」。

就好像這個詞已經决定了未來的暗淡,是今年接連不斷壞消息中的一個。可是內循環戰略的「循環」,只是這一形象的直觀説法。中國財政學會副會長兼祕書長賈康説,注重內循環絕不是排斥對外開放,恰恰是避免「內卷化」。

回顧中國的經濟改革歷程,很容易發現,內循環一説幷非應急之舉,而是結構性改革的題中之義。這麽做,不但能减小外部環境變化對內部經濟的衝擊,還能修正在過去發展中出現的扭曲。

中國雖然長期被認爲是出口導向型經濟,但事實上,出口占中國經濟總量比重在2006-2007年達到頂峯。其中,最高的年份是2006年,比值為35.4%,略高於三分之一。

之後這個數值就一直呈現下降趨勢。數據顯示,2019年,中國出口占經濟總量的比重,相比2006年减少了約一半,爲17.4%,中國經濟總量的82.6%就已經是在國內消化、在國內循環了。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經濟學教授姚洋對南風窗記者表示,過去十年,國內大循環已經成爲主體。10月31日,姚洋蔘加了領教工坊「2020美好企業嘉年華暨第九届中國企業傢俬人董事會年會」,幷作了主題演講。

經濟體越大,其實國內消費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例就越大。北京大學新結構經濟學研究院院長林毅夫解釋道,內循環經濟占國內生産總值約80%、外循環經濟佔國內生產總值約20%,是大國經濟發展的普遍規律。

所以從某種程度而言,如今有關內循環的結構性調整,猶如一場統籌得力、技術精湛的經濟「外科手術」。它的高超之處,既在於對國際經濟環境的洞察,也在於對本國經濟現狀的實事求是。

那麼,中國經濟結構的調整歸根到底要靠誰落地?毫無疑問的是企業、是企業家。他們是發展的主體動力源泉之一。供給精準匹配需求,離不開「創造性破壞」的企業家精神。

有人説,疫情、經濟內循環和外部貿易博弈的「三期叠加」,對企業家來説,壓力很大。但換個角度看,由於經濟形勢的特殊性,企業家面臨的未必都是壞消息。

舉例而言,由於資本外流的壓力和就業的需要,相關的財政、金融政策可能會更傾斜在實體經濟和民營企業身上。此外,由於就業市場供大於求,資本相對於勞動者也將擁有更大的議價能力。

越是在不利環境,企業家越是一定要有所作爲。企業家該怎麽做?「十四五」規劃已經從戰略的高度重申了擴大內需的重要性,而主要實施路徑則集中在「擴大有效投資」和「推動消費回升」兩個方面。

喚醒創新的品格

既然內循環側重於內需,那麼首先就要涉及投資和消費兩塊內容,這是內循環的基礎所在。先説投資,它作為內需中的快變量,對於經濟的拉動作用是即時顯效的。

科技創新,則是在擴內需過程中的關鍵載體。關於這一點,「十四五」規劃寫得很清楚。除了「內循環」之外,「十四五」規劃還有兩個關鍵詞:一是「科技」,二是「質量」。

急速擴容的經濟規模和不斷升級的消費能力,對於中國擴大有效投資都提出了新需求,尤其是支撑5G、人工智能、物聯網等高新技術發展的新基建,更是被時代賦予了重要使命。

外部環境的動盪也在加速推動中國對科技創新的發力。這一時期,美方對於中國科技企業的制裁以及核心技術的阻斷,成爲中國在貿易戰中的阿喀琉斯之踵。

值得注意的是,疫情讓事情變得複雜了。它的到來對於企業創新所產生的改變,首先是創新的成本的改變。

對任何一家企業來説,嘗試任何一個新鮮事物通常都需涉及大量資金。而眼下,疫情成爲了變量,企業要保存現金以保持流動性,多數企業家最不會考慮的就是新的實業投資,不會將錢流入那些有潜力但還未上市的企業,即使是優質的。

房子和以股市爲代表的金融資産,反倒成了多數企業家首選的避險資産。越是大額的錢,越是聰明,它們總能最先洞察到資產價格和外在約束之間的此消彼長,從而快速行動,搶購資產。

這個規律在過去幾年屢試不爽,全球都一樣。數據證明瞭這一點,2020年美國的房屋銷售中位數比2019年同比增長了15%,並在疫情蔓延後的5、6月開始非常火爆;8月份的英國房價,也創了歷史記錄。

不同的是,現在這種「速效致富」的空間受政策的影響正在被一步一步地擠壓。先是供給側改革,後是「房住不炒」的國策,今年又來了「三道紅綫」,再加上疫情的影響,國家提出金融系統要讓利1.5萬億給實體經濟。

復旦大學特聘教授、原重慶市市長黃奇帆更是劍指樓市「泡沫」。在領教工坊「2020美好企業嘉年華暨第九屆中國企業傢俬人董事會年會」上,他指出,現在房地産成本占總收入40%到50%的狀況,下降到15%左右是最理想的狀態。

什麼叫15%?一個人一生工作40年,6到7年的年收入買一套房。

不難看出,由於貨幣的量化寬鬆,企業家的資産激增,但在這之後,政府和大衆會更加關注這些企業家的行爲和表現。

評判一個企業是不是一個偉大的企業,姚洋的標準就是,它敢不敢投資一些目前沒有任何商業盈利可能性、但是長遠來説對人類的知識積累有益的科研。企業家應當運用包括人力、智力、物質、自然和社會在內的各類資本對接實體事業。

任何國家,核心技術的創新一定是通過企業,尤其是有條件和實力的大企業來實現的,遠的不説,我國近鄰的日本、韓國,走的都是這條路。對中國而言,國企的創新可能受到産權激勵方面的約束,因此民營企業的創新更可能成爲中國技術崛起、中國製造升級的主力軍。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華為。值得一提的是,華為一年1000多億的研發費裏的30%,也就是300億,投在了芯片上。而全國芯片研發投一共為1000多億,這樣一看,華爲的投入實則占了全國的三分之一。當然,這組數據也從側面顯示出當下國內民營企業研發費分散、消耗的狀態。

其實,在技術創新和産業升級方面,中國具有天然禀賦。

傳統行業並非過時的「創新荒漠」。相反,它們原有的存量資金與原有的産業特徵,被賦能後就會迸發出巨大的能量。企業家需要著力於開拓「經濟新空間」,挖掘傳統行業的新潜力。

相對傳統,新經濟的一個特點是,研發週期短,投入以人力資本為主。而中國人力資本龐大,並且產業和供應鏈齊全,在新經濟革命上具有優勢。胡潤研究院發布的全球獨角獸榜顯示,截至2020年3月31日,全球獨角獸企業有586家,其中中國有227家,美國有233家。

傳統還是創新,並不是截然對立的。比如老牌的醫藥企業美國強生公司在今年宣佈,其公司的新冠疫苗預計將在9月進行人體臨床試驗,消息一出,立即贏得了一片喝彩,股價應聲上漲6.5%。

這世上,的確沒有比用脚投票更真實的意願了。投資者釋放出的信號,固然矯正了以往股東價值最大化機制中的一些缺陷—當前的環境下,一家願意讓股東長期利益和社會長期利益的統一的企業,而不是藉機大賺一筆的,更值得投資。

難處即是生處

成功的內循環還必須有強大的內需,而內需最要害的是啓動消費。擁有14億人口的中國,是世界上最龐大的內需市場,足以讓每一個解决真問題的企業家賺得盆滿鉢滿。

當人們的財富逐漸積累,會衍生出更高的消費需求。消費升級浪潮奔涌不休,各種新型消費形態也會一波接一波。今年以直播爲代表的購物節「雙十一」,天猫成交額再創新高,突破3723億,就是一個截面。

站在市場的供給端,企業家到底該如何提振消費?企業要繼續發展,它的產品就尋找在國內循環的途徑,依靠更多的國內市場來消化。這就意味著,中國企業將會進入新的一輪競爭,且競爭的關鍵元素正發生改變。

改革開放初期,經濟短缺,企業競爭的關鍵是規模快速增長的生産端,誰擁有,誰就擁有整個市場。過了20年,核心的要素市場發生了改變,從産品端進入了渠道端,營銷手段和渠道的「點多面廣」才是問題的核心。

到了今天的內循環時代,中國市場的生産端從以前的短缺化變成了過剩化,渠道端變成了同質化,你有的,別人也有,大家同場競技。

新鮮的玩意兒,直播、網紅、種草社區的興起,本質上都是向著傳統商業體系發出的吶喊—在這種情况之下,消費者主權時代到來了,理性的個體消費者擁有絕對選擇權,由企業主導的話語權被代替。

換句話説,兩個産品之間,只要存在那麽一點點細微差別,消費者體驗就瞬間開始發揮作用。誇張一些,一個産品只要比另外一個産品好上1%,那麼消費者就立刻殘酷地拋棄弱者。

這個時候,不同的企業家要回答同一個問題,消費者選擇你而不選擇競爭對手,根本理由是什麽?

今天,真正驅動市場變化的要素,是生産和消費的融合,兩者之間沒有邊界,其中最重要的是協同導向。如果按工業革命的邏輯看,今天我們所有企業最大的變化,就是為滿足顧客需求而進行的變革。就像領教工坊「2020美好企業嘉年華暨第九届中國企業傢俬人董事會年會」上,分衆傳媒董事長江南春的回答一樣:「商業的本質是贏得人心。」

近10年來,領教工坊聚集了500多位中國民營企業家加入私董會小組,以「生命影響生命、鑽石磨礪鑽石」的方式,助力企業家升維,讓他們從「爲個人加冕」到「爲公司加冕」,變成「企業的企業家」,他們都在尋覓一個比贏得利潤更高遠的目標。

現代企業不應是一頭「金錢怪獸」,長期受股東價值至上和利潤之上信條的左右。領教工坊聯合創始人兼CEO朱小斌提出:「能够在這個自由市場競爭的時代過得好、存活下來、發展壯大、有競爭力的企業,它最核心的東西不是做公益、做慈善,不是狹義的社會責任,而應該是‘共益’,競爭和現實是非常殘酷的,幷不是關注創造利潤,企業便能生存下來。」

效率和社會責任幷不衝突,商業成功和影響力可以兼得。比如,過去的十年,領教工坊組員的平均營收規模每年都在往上增長。據統計,2018年,所有組員企業的平均營收增長率為24.6%,2019年是18.9%。今天雖然受到疫情衝擊,但領教工坊組員企業的整體情況,依然相當樂觀。2019年,領教工坊在籍組員企業營收總計7833億元,這個體量决定了組員企業表現的説服力。

與其討論企業家需要怎樣的內循環,倒不如説,我們需要先知先覺的企業家,既不可失去對方向的堅定,更不可忽略對常識的認知。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無論未來怎樣不確定,只有迴歸使命、迴歸責任倫的企業才能在刀光劍影中,熬過漫長的低谷,這一點則是確定的。

(何子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