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君與新華社香港分社的秘密交往

  讓我們回到1986年。這年春天,新華社香港分社文體部的彭燕燕女士,在一位友人的家庭聚會中,遇到了鄧麗君。鄧麗君對這位新認識的朋友非常熱情,臨別時表示,她很想與新華社建立經常性的聯繫,只是希望對外界保密。
  自從中英開始關於香港問題的談判以來,香港新華分社與社會各界的接觸日益廣泛。有一部分人士,由於種種原因,與新華分社的聯繫採取了秘密方式。其中包括一些港英政府的官員,一些著名的所謂「親英」人士,一些台灣駐港機構的工作人員。
  由於鄧麗君的特殊身份,她希望保密的要求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分社領導層經研究後,確定由我負責,與文體部部長韓力和彭燕燕3人,保持與鄧麗君的接觸。當時我是中共港澳工委常委、新華分社的副秘書長,文體部的工作在我分管範圍之內。
  我與鄧麗君第一次見面,是在跑馬地的亞洲飯店。這是新華社參股的一個飯店,有兩層樓房專供一些特殊客人使用。當晚7時,鄧麗君如約到達。她明眸皓齒,光艷照人,比照片上看到的要漂亮得多。她不施脂粉,衣著隨意。同她一起來的,是位剪著男型短髮的麥小姐,據介紹是搞電影的,曾拍過一部以孿生姊妹為內容的片子。
  過了一個星期,鄧麗君設宴回請,地點在利園大道上的麒麟閣酒樓。這家酒樓食客不多,環境幽靜。這次鄧麗君與麥小姐是直接從某處健身房來的,她神清氣爽,紅暈生輝,英姿勃發,顯出一股青春活力。
  從此,我們便成了朋友。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要約請飲茶。只是後來麥小姐不大出場,可能是鄧麗君不太願意讓她更多地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
  去內地演出和旅遊的籌劃與擱置
  在與鄧麗君交往時,我發現她從不諱言自己清貧的家世。她說她父親是個老兵,剛到台灣時生活相當困難。她小時候割過草,種過菜,穿著有補丁的衣服,放學回來,還要在媽媽開的小飯館裡幫工。
  她也不諱言對祖國大陸的嚮往。她喜歡看香港出版的《中國旅遊》,還購買了一套大型畫册《錦綉中華》。她說:「祖國太大了,名山大川太多了,單看看那些照片,就令人陶醉。」經過這樣的談話之後,邀請她到內地演出,便成爲我們話題中的內容了。
  不料,她對到內地演出,顯得非常興奮。她和彭燕燕單獨商量制定了一個「演出計劃」。她明確表示,不願意只出席一次晚會,唱幾支歌,而是要舉行個人演唱會。彭燕燕給她規劃的路綫是:第一站北京,第二站上海,第三站西安,第四站廣州。彭燕燕說:「這樣,東西南北都照顧到了。」鄧麗君聽了很高興,表示需要做許多準備工作。
  所謂準備工作,還包括一些技術層面的問題。當時內地的歌唱家很少舉行個人演唱會,而港臺歌星的演唱會,要有華麗的舞臺、燦爛的燈光、高水平的伴奏、高質量的音響,而這些,內地當時是不具備的。鄧麗君表示,這一切由她來籌劃。但據我們觀察,她在香港其實很孤獨,很少參加演藝界的活動,很少在媒體上露面,也沒有自己的公司,甚至連個經紀人也沒有。即便有公司願意爲她籌劃,事先也無法保密,可能又會成爲媒體的關注焦點。所以她的準備工作始終沒有落實。
  但據我們觀察,她在香港其實很孤獨,很少參加演藝界的活動,也沒有自己的公司,甚至連個經紀人也沒有。即便有公司願意爲她籌劃,事先也無法保密,可能又會成爲媒體的關注焦點。所以她的準備工作始終沒有落實。
  最後,這個「演出計劃」也就拖了下來,未能實現。
  鄧麗君的演出計劃拖延下來,我們便問她願不願意到內地作一次旅遊?她問怎樣才能進入內地?我們建議她用個假名,持中旅社的回鄉證過關,然後由彭燕燕全程陪同。鄧麗君又興奮起來,和彭燕燕商量起「旅遊計劃」了。
  然而,她的這種頗具詩情畫意的計劃,最終也未能實現。
  想在蘇州安個家
  與鄧麗君接觸一段時間以後,新華分社决定由副社長喬宗淮出面,正式宴請她一次,地點在赤柱的賓館。這裏原是佳寧集團老闆陳青松的住宅,佳寧破産後,新華社便買下來作爲賓館。
  隔了幾天,鄧麗君約我們吃飯,忽然提到要買房子的事。她說新華社各方面的關係較多,能否幫助她物色一套住宅。
  根據鄧麗君的要求,我們通過朋友,給她在深水灣找到一套房子,這就是現在的赤柱佳美道18號,她表示很滿意。在買下了赤柱的房子後,她約我們吃飯。談著談著,她忽然說:「住在台灣很煩,住在香港也煩,我想在內地買套房子,煩的時候就去住住。你們能不能幫我?」
  這更是出人意外!接著她又說:「在中國的城市中,我最喜歡蘇州,很想在那裡買套房子。」當她聽彭燕燕說我曾長期在江蘇工作後,便要我幫忙。我當時以為她是隨便說說的,便姑漫應之。
  不料過了一段時間,她忽然打電話問我,在蘇州買房子的事情有沒有消息?這倒使我爲難了。其時我正好要回江蘇休假,就順便去了一趟蘇州。該市機關事務管理局的朱局長帶我看了一處地方,這是一套兩層樓的花園樓房,院子很大,但樓房非常陳舊,已近危房。朱局長說買下以後可以重新設計建造,買主開價要6萬元。我畫了個草圖,帶回香港。鄧麗君開始不相信6萬元可以買到一院住宅,接著說是不是現在就把錢匯過去?我連忙說此事要等她親自到蘇州看過以後才能決定,可能還要辦一些手續,現在急不起來。
  1988年春,蘇州有個代表團到香港舉辦食品展覽,地點在裕華國貨公司4樓。
  我讓彭燕燕打個電話問鄧麗君想不想去看看?鄧麗君一口答應。翌日,我們陪她到了裕華,服務員端來了幾盤蘇州糕點。鄧麗君顯得很開心,吃了不少。離開時,裕華的餘老闆給每人送了一斤茶葉、一份糕點。我把我的那一份轉送給鄧麗君,她毫不客氣地收了下來。在走向電梯時,她忽然回過頭,又到幾位糕點師傅跟前握手致謝。我注意到這個細節,這表現了鄧麗君的禮貌與素養,也顯示了她對普通勞動人民的尊重。
  當天晚上,鄧麗君打來電話,說她想請蘇州客人吃飯,要我替她約定個時間。我因爲忙於其他工作,便請彭燕燕代爲安排。這次鄧麗君設宴在天香樓,是一家菜價很貴的酒樓。她對客人非常熱情,並宣布說:「我現在打算在蘇州買套房子,將來我要住在那裏,每天喝龍井茶,吃你們的糕點,該有多好!」
  內地的改革開放,給鄧麗君帶來了新的希望。她幾乎凌亂地給自己編織了許多的夢:駐足長城,憩息水鄉,仰望故鄉明月,傾聽西部天籟,當然更多的是在億萬歌迷的掌聲中,再現風採,再鑄輝煌。她的夢並非太虛幻境,可能是當時最正確的選擇,只是由於有一個無形的網籠罩著她,她始終無法衝破。
  有關鄧麗君歌曲解禁的傳說
  後來,因爲某些原因,我們與鄧麗君的聯繫漸漸變少了。但她的美好形象在我的腦海內久久不能消失。
  我記得,鄧麗君的歌曲是在文革後期傳入內地的。那時大多數人家沒有錄放機,不具備聽歌帶的條件。鄧麗君的歌曲是口頭傳播的,傳播很快,特別是像《阿里山》一類的歌,不少人都會哼唱,上頭發現後,即下令禁止傳播。當時說鄧麗君的歌是「黃歌」,是「靡靡之音」;還講鄧麗君參加過國民黨的「勞軍」活動,是反共的。粉碎「四人幫」以後,這條禁令仍未廢止。
  到了1984年,情况起了變化。從內地到香港的人員紛紛爭購鄧麗君的錄音帶,這說明海關已經解禁。於是,鄧麗君的歌曲像野火春風般在內地傳播開來。
  這只不過是關係到一位歌星的事,但人們似乎賦予它深層次的含義,把它看作是內地社會更加開放,文化上更加寬容的象徵。因而在香港引起了種種傳說。一種傳說是:有個中學生直接寫信給鄧小平,問爲什麽要禁鄧麗君的歌曲?小平同志在信上批了一句話:「我也喜歡聽鄧麗君的歌。」這些傳說無從證實,但肯定有附會的成分。
  種種傳說雖無證實,但「解禁」卻是明白無誤的事實。
  鄧麗君與蕭紅
  1993年,我看到一家報紙登有鄧麗君的照片,吃了一驚。僅僅相隔數年,她競變得臃腫蒼老,面目全非。看了這張照片,我斷定她不會出現在內地的舞臺上了,因爲她是個非常自尊的女子。
  1995年5月28日,鄧麗君走完了人生最後的旅程,長眠於臺灣金寶山墓園。而六年後的今天(本文創作於2001年,編者注),我忽然又想起了與她有關的一件往事。
  距今61年前(1940年1月底,蕭紅隨端木蕻良離開重慶,飛抵香港,住在九龍尖沙嘴樂道8號,編者注),有一個中國北方的才女,穿過抗日戰爭的硝烟烽火,輾轉流寓香港。她在香港住了三年,溘然長逝。她就是女作家蕭紅。她逝世後葬於淺水灣墳場。1988年冬,一個天色陰沉的下午,大公報一位朋友帶我去看蕭紅墓。在回來的路上,我凑了一首小詞,隨手寫在小紙片上。這天晚上,鄧麗君約我們吃飯,偶然談及蕭紅。她說:「我知道蕭紅,讀過她的書。」我問是不是《生死場》?她說是《回憶魯迅先生》。她稱贊蕭紅的文章寫得好,並說我過去不瞭解魯迅,看了蕭紅的文章後,才讀魯迅的作品。」我驀地一驚,接著産生了一種內疚,過去把她看得太淺了。於是我把寫的小詞送給她,她看後小心地折叠起來,放在手提包內。
  時至今日,我忽然發現這首哀悼蕭紅的小詞,其實也可用於哀悼鄧麗君。特抄錄如下:踏莎行(訪蕭紅墓)
  天涯流落,江湖笑傲,難得才情高格調。長留清輝在人間,寂寞空冢憑誰吊。
  海著碧衣,山披翠襖,凄凄此處埋芳草。北魂南魄領風騷,文債情債均未了。
(苗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