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在「紅船」誕生

  1920年2月,為躲避北洋軍閥追捕,李大釗護送陳獨秀去天津。途中,他們相互交流,「相約建黨」。5月,共產國際遠東局代表維經斯基與華人翻譯楊明齋先後在北京、上海會見李大釗、陳獨秀以後,8月在上海法租界老漁陽裏2號《新青年》編輯部建立上海共產主義小組。關於黨的名稱,叫「中國社會黨」,還是叫「中國共產黨」?陳獨秀寫信與李大釗商量。李大釗主張定名爲「共產黨」,陳獨秀表示完全同意。10月,在北京大學圖書館「亢慕義齋」(英文Communism共產主義的音譯)就是「共產主義室」即李大釗的辦公室建立「北京共產黨小組」。緊接著,長沙、武漢、濟南、廣州、法國留學生、日本留學生等共產黨小組相繼宣告成立。各地共產黨小組的活動實踐,客觀上要求建立一個全國性共產黨組織已經水到渠成。
  代表匯聚上海
  1921年6月,共產國際代表馬林和共產國際遠東書記處代表尼克爾斯基先後來到上海。爲躲避密探跟踪,馬林、尼克爾斯基之間不見面,只通過中間人建立聯繫。他們與上海共產黨小組代理書記李達及李漢俊經過幾次交談,一致認爲應該儘快召開全國代表大會,正式成立中國共產黨。
  經過與各地黨組織協商,會議決定在上海召開。關於代表名額,不考慮各地區黨員人數多少,每個地區派這代表,即上海、北京、長沙、武漢、濟南、廣州、日本,共七個地區。由於法國路途遙遠,信件及代表往返來不及,所以未發邀請信。馬林拿出了經費,每一位代表發給路費100元,回去時再給50元。中國共產黨的發起從上海開始。受陳獨秀委托,邀請信由上海的李達、李漢俊分頭去寫,統一發出。
  毛澤東和何叔衡是1921年6月29日下午6時離開長沙,坐船到武漢再轉江輪到上海。
  陳潭秋、董必武一起從武漢乘江輪來到上海。王盡美、鄧恩銘共乘火車來到上海。
  最晚趕到的是廣州代表。無論是兩位共產國際代表,還是李達、李漢俊,麵望陳獨秀前來上海。信函、電報往來交馳,陳獨秀均因在廣州辦校第劃經費不能到會,他提議包惠僧代表他赴會。包惠僧從廣州出發7月20日到達上海。
  博文女校與李公館
  代表們住在哪里,又在什麽地方開會呢?籌備會議期間,李達就把食宿及確定開會具體地點等後勤事務交由夫人王會悟操辦。王會悟沿著上海的大街小巷作了一番仔細的探訪。她看到法租界白爾路的博文女校比較適合代表們居住,因爲校長黃紹蘭與王會悟曾在上海女界聯合會共事,她找到黃校長說:「有個學術團體要在上海召開一個學術討論會,想在貴校借宿一下。」黃校長答應的同時又强調:「必須在7月20日以後,因爲那個時候我們學校放暑假。」這就是爲什麽黨的「一大」要在7月23日召開的原因。當時租了博文女校樓上的3間房子。隨後黃校長交給王會悟一個「捐册」。黨的「一大」結束後,王會悟捐了20元錢,實際上相當於房租。
  學校自然沒有床鋪,好在有地板。王會悟上街買了些蘆席鋪在樓板上。時值盛夏,蘆席作褥倒也涼爽。住在這裏的有毛澤東、王盡美、鄧恩銘、陳潭秋、包惠僧、劉仁靜等。
  包惠僧回憶:「當街的兩間中,靠西邊的後面一間是王盡美、鄧恩銘住,毛澤東住在靠西邊的一間。這房間很暗,他好像是一個人住……除了毛澤東是睡在一個單人的板床,是用兩條長発架起來的,我們都是一個人一張席子睡在地板上。」(《包惠僧回憶錄》,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毛澤東的特點是「有著許多實際活動經驗,但他不像在座的李漢俊、劉仁靜、李達等精通外文,飽讀馬列著作。共產黨的第一次會議上,不少人常常引經據典,涉及許多理論問題。毛澤東給與會者留下的印象是老成持重,沉默寡言,很少發言,但他十分聽取別人的發言。」(金沖及主編《毛澤東傳》(1893—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版)
  關於開會的地點,照理安排博文女校最方便。因爲吃住行一體化,還能省去不少時間。不過,有兩個外國人往返進出一所女子學校,很容易招惹麻煩。
  「到我家去開會吧。」李漢俊的提議與王會悟的想法不謀而合。其實王會悟也找了好幾個地方,都不理想。她想到李公館是一個很合適的開會地點,那裏離博文女校很近。
  李漢俊寄居在法租界望志路106號的李公館(現興業路75號)是他的胞兄李書城租用的別墅。恰好這時,李書城正追隨孫中山先生去湖南,在那裏主持討伐湖北北洋督軍王占元的軍務,家眷們大部分回湖北老家辦事。
  中共「一大」議題
  1921年7月23日晚8時,中外不同國籍、不同地域的15個人,悄聲邁著穩健的步伐依次進入李公館一樓餐廳,舉行第一次會議。
  24日,舉行第二次會議,各地代表報告工作情况。毛澤東在會議上作了發言,介紹長沙共產主義小組的活動,他語言不多,却很留心聽著別人的發言。
  25日、26日休會,利用這兩天起草中共中央綱領和決議。
  27、28、29三天復會,討論黨的綱領和今後實際工作。
  在起草和討論綱領的過程中,討論了中國共產黨應當制定什麽樣的黨綱。
  李漢俊認爲,世界上的革命黨,既有俄國十月革命,也有德國社會黨的革命。他以爲,中共要走什麽樣的路,最好派人去俄國和歐洲考察,再成立一個研究機構,經過一番研究之後,才能確定。他以爲目前中共最實際的做法是支持孫中山先生的革命運動,待這一革命成功之後,中共可以加人議會開展競選。
  劉仁靜反對李漢俊的意見。他認爲歐洲的議會道路在中國行不通,中國共產黨也不應成爲一個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團體。他拿出《共產黨宣言》,說中共應該按照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那樣去做,即以武裝暴動奪取政權,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實現共產主義。
  劉仁靜的表述得到多數代表的支持。
  關於中共的組織原則,早在1921年2月,李漢俊曾與陳獨秀有過討論:陳獨秀主張中央集權制,李漢俊主張地方分權制。這次會上,李漢俊又一次提出,中共中央只是個聯絡機構。他又一次被大多數代表所否決。
  由此進行了中共與共產國際之間關係的討論。會上,李漢俊說,中共可以接受共產國際的理論指導,幷采取一致行動,但不必在組織上明確中共是共產國際一個支部。這個動議,得到了代表們的支持。代表們主張在黨綱中寫上「聯合共產國際」。這實際上沒有接受馬林提出的上下級關係。直到一年以後,在中共「二大」上,才通過《中國共產黨加人共產國際決議案》。
  經過反復討論,黨綱和決議的草案接近定稿。
  闖入會場的密探
  7月30日,夜色降臨,中共「一大」代表們先後進入李公館一樓餐廳。晚8時,突然,從虛掩的後門闖進一身穿灰布長衫的中年男人,朝室內人員環視了一圈。
  李漢俊起身問道:「你找誰?」那人一哈腰,隨口說:「對不起,我找社聯王主席。」李漢俊詫異地說:「這裏不是社聯,沒有什麽王主席。」「對不起,找錯了地方。」那人再次哈腰,轉身退出。
  馬林站起來用英語詢問李漢俊,李當即作了簡要的回答。馬林用手掌擊桌,立即決定:「一定是密探!我建議立即停會,大家迅速離開!」代表們一聽都站起來,在李漢俊的引導下從後門離去。李漢俊沒走,因爲他是主人。
  果然,沒過多久便來了兩輛警車。法國、中國巡捕加上翻譯一行人沖進李漢俊家,追問這麽晚聚會幹什麽。精通日、英、法、德四國外文的李漢俊用流利的法語答復巡捕:上午來了幾個教授討論意大利文藝復興問題。巡捕在李漢俊家裏搜出法文版的《共產黨宣言》,質問道:「難道這種赤色的書籍也與文藝復興有關嗎?」「這是我在貴國首都巴黎購買的,李漢俊輕鬆地回答。巡捕們折騰了兩個小時,撲了空,又沒抓到什麽把柄,只好摔悻地走了。
  那個突然闖人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此人叫程子卿,鎮江人,生於1885年,讀過三年私塾。1900年前後,程子卿從鎮江到上海謀生,在十六鋪碼頭做搬運工。他在那裏結識了上海幫會頭子黃金榮,結拜爲幫,屬青幫的悟字輩人物。1905年,經黃金榮介紹,程子卿進入法國巡捕房當了巡捕。
  程子卿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最初做巡捕,後來升爲刑事科的政治組探長。這個政治組專門處理法租界的政治性事件,組長爲法國人薩而禮。隨著法租界政治性事件不斷增多,這個政治組後來擴大爲政治部,程子卿擔任政治部主任。
  後來,程子卿在法租界有時也幫助共產黨、進步人士以及國民黨左派做事。一些中共黨員被捕,經宋慶齡等向他「疏通」而獲釋。宋慶齡曾通過他爲中共保存、轉移幾十萬元經費。對於程子卿的通共行爲,國民黨內右翼分子極爲不滿,曾策劃對其暗殺。新中國成立後,在鎮反革命運動期間,程子卿是在册的被捕對象。關鍵時刻,宋慶齡向有關部門作了說明,程子卿得以安然無恙。1956年他病逝於上海建國中路家中。
  移會嘉興南湖
  代表們走出李公館,沒有再回博文女校,擔心那兒早已被密探們所監視。於是拐人漁陽裏,走進二號——當時住著陳獨秀妻子高君曼以及李達夫婦。在那裏等了兩個鐘頭,看看外面沒有異樣迹象,包惠僧便主動要求去李公館看看動靜。毛澤東接著說,我回博文女校看那裏是否異常。說完兩人分頭離去。
  包惠僧小心翼翼踱進靜悄悄的李公館。李漢俊叮囑道:「你還是多繞幾個圈子再回宿舍,防著還有包打聽盯梢!」包惠僧回到漁陽裏二號,向大家通報了李公館的情况,大家無不佩服馬林的驚惕性。馬林和尼克爾斯基離開李公館之後,怕甩不掉盯梢,未敢到漁陽裏來,在上海大街兜了幾個圈子各回自己住處。
  「我們要換一個地方開會。最好是離開上海,躲開法國巡捕。」李達說道。代表們都贊同李達意見。可是,離開上海,上哪兒去會呢?
  「我是浙江桐鄉縣人,緊挨著嘉興。我在嘉興師範學校讀過書,對嘉興很熟悉。嘉興有個南湖,離火車站很近,湖上有游般可以租。從上海到嘉興,只及上海到杭州的一半路。如果到南湖租條船,在船上開會,又安全又方便。游南湖的人,比游西湖(的人)少得多……」經王會悟這麽一說,代表們都覺得是個好主意。
  「從上海開往南方的火車,都要路過嘉興。」王會悟說,「最好是坐早上7點35分從上海開出的快車,10點25分就可以到達嘉興。另外,上午9點、10點,各有一趟慢車,不過到了嘉興,就要中午以後了。另外,下午2點50分,還有一趟特快。坐這趟車的話,得在嘉興過夜。」經王會悟一說,代表們心中有數了。
  「我看最好是坐上午7點35分這趟快車,當天來回。」李達說,「現在,我們的會議已經被法國巡捕注意,形勢緊張,事不宜遲,以早開早散爲好。」李達的意見,得到代表們的一致贊同。
  考慮到馬林、尼克爾斯基是外國人,一上火車很惹人注意,代表們決定不請他們去嘉興。李漢俊是李公館的主人,正受到密探們的嚴密監視,也就不請他去嘉興了。何叔衡因事提前返回長沙。
  8月2日一早,王會悟與第一批的幾位代表「作爲具體的安排事務的工作人員先行出發」,乘坐7時35分的104次早班快車赴嘉興。王會悟安頓代表們在鴛湖旅館內開了房間,洗了臉,吃個粽子,暫且歇息,然後便請鴛湖旅館賬房先生代訂畫舫,幷到南湖察看地形。8月3日,第二批代表乘早班快車於上午10時13分到達嘉興。
  王會悟接站後即帶領代表們到獅子匯渡口登船。這艘中號畫舫的艙室顯然比李公館的餐廳小一些,不過八仙桌四周擺放的太師椅,坐上去比較寬敞。八仙桌上放著一套宜興紫砂茶具。王會悟給代表們沏上茶,然後「嘩」,地一聲,把麻將倒在桌上,代表們都會意地笑了。她到後艙跟船老大打個招呼,遞上一包香烟,船便緩緩進入南湖。王會悟快步來到前艙,放眼眺望周圍的「風景」,發現異常隨時報告。
  上午11時左右至下午6時左右,下起一陣小雨,游人四散,湖面上更爲安靜。中共「一大」的最後一次會議,就在這時復會。首先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第一個決議。黨綱是中共「一大」的最重要成果。黨綱明確地申明了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規定了中國共產黨的奮鬥目標、組織原則以及與其他政黨的關係。
  接著,通過了黨的第二個文件,即《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個決議》。決議分爲六個部分,即:一、工人組織;二、宣傳;三、工人學校;四、工會研究機構;五、對現有政黨的態度;六、黨與第三國際的關係。
  天色漸晚。大會進入最後一個議程,選舉中共中央的領導機構。考慮到當時的中國共產黨黨員不過50多人,各地組織也不健全,所以不成立中央委員會,只建立中央局。
  就在選舉進行中,湖面上傳來馬達聲響,會不會是警察的汽船?代表們迅速收起會議文件,「嘩啦嘩啦」搓起麻將。汽艇從畫舫一側通過,事後才知道那是嘉興城裏一位紳士的汽艇,與警察無關。
  下午6時,大會的所有議程完成,宣告中國共產黨的誕生。代表們輕聲呼喊:「共產黨萬歲!第三國際萬歲!人類解放者萬歲!」
(常家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