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連串與野生動物有關的新聞頻頻吸引全國人的目光，前有東北虎「完達山一號」闖進村子傷人，被捕獲後放歸山林；後有杭州野生動物園金錢豹外逃，引發全城尋找；眼下最受關注的，則是雲南15頭野生象群一路向北遷徙，已經進入昆明的新聞。
　　但是，已經很少有人還會記得14年前的「華南虎照片風波」。2007年10月，陝西省林業廳公布了一張由當地農民周正龍拍攝的野外老虎照片，聲稱發現華南虎的踪迹，照片的真假引起了網絡轟動，事件當事人周正龍也爲此被判「詐騙罪」，獲刑兩年半。
　　近年來，周正龍已經從大衆視綫淡出，然而拍虎風波給他的家庭和當地帶來的影響，仍然沒有消退。
　　養蜂開公司、網上賣蜂蜜
　　5月立夏過後，天氣炎熱起來，正是蜜蜂分箱的時候。67歲的周正龍戴上專門的帽子，把臉部遮好，防止蜜蜂分箱時被蜇。
　　與14年前曝出「拍虎風波」時相比，如今的周正龍依舊身材瘦削，但是頭髮已經花白，常年養蜂勞作，讓他的雙手顯得粗糙。
　　他手拿自製炮槍，點燃藥拈，嘶嘶聲響起，嗵的一聲，炮仗被放到半空，在蜂箱上空炸響。蜜蜂轟地從箱中飛出來，在空中盤繞，落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周正龍的妻子羅大翠趕過去，那裏有特製的工具被安放在上面，不一會兒，蜜蜂分箱工作完成。
　　約400箱蜜蜂，分布在安康市鎮坪縣城關鎮文彩村周正龍自家房前屋後。從4月份開始，周正龍與羅大翠天天做蜜蜂分箱的活計，一天最多的時候可以分8至10箱。
　　風波過後的這些年來，周正龍與羅大翠天天看著蜜蜂，起早貪黑，過著尋常人家的日子。羅大翠說，也不想什麽事，就盼著天氣好，蜜蜂能多采蜜。養蜜蜂辛苦，不小心就會被蜇。但老百姓就是這樣，幹活吃苦養活家人。現在這麽多蜜蜂要養，老周沒有多少時間去找老虎了。
　　蜜蜂分箱時節，羅大翠每天凌晨五點左右起床，家裏有兩頭猪、三隻鶏需要喂，還要準備早餐。養蜜蜂的事情，以周正龍爲主導，這麽多年以來，她習慣了爲周正龍打下手。蜜蜂分箱不等人，老兩口忙碌起來，一天三頓飯沒點。
　　從早上六點吃完飯開始，一直要忙到下午三四點才有空吃下一頓，放下碗繼續照顧蜜蜂，忙完就是晚上八點了。累了一天，早早休息，晚九點睡覺，第二天凌晨天沒亮再起早，日復一日。
　　羅大翠嫁給周正龍的時候，周正龍便開始養蜜蜂了。剛開始養十幾箱，自己平時吃，多出來的賣一點。大規模養殖蜜蜂，是在2012年以後，蜜蜂一天天多起來，分箱後賣掉一些。目前維持在約400箱蜜蜂，現在家裏的收入來源主要依靠銷售蜂蜜。
　　周正龍的兒子周松，此前是開挖掘機的，後來被周正龍叫回家養殖蜜蜂。剛接觸養蜂，蜜蜂蜇人，周松常被叮得身上腫脹，「現在習慣了，被蜂蜇也不腫了。」
　　每年五六月份，天氣暖和了，山上蜜源較多，周正龍一家人會將蜂箱從文彩村搬到附近的山上。十月份左右天氣冷下來，再將蜂箱搬回到文彩村，年年如此。
　　蜜蜂需要人照顧，在羅大翠看來，和尋找華南虎相比，養蜜蜂現在是頭等大事。老百姓不做事，沒辦法吃飯，全家人的生活要靠蜜蜂來支撑。養殖蜜蜂收成好的時候，一年能收2000斤。去年天氣不太好，總是下雨，雨天蜜蜂不采蜜，僅收了600斤左右。
　　文彩村附近的高速公路修通之後，一些途經此地的外地人知道周正龍養蜜蜂，一斤蜂蜜賣80元，特意找到家裏買一些蜂蜜帶回去。鎮坪縣養殖蜜蜂的人比較多，外地人專門找到周正龍家裏買蜂蜜，這讓羅大翠很高興。
　　周松向記者介紹，父親的一個好朋友，看到周正龍養殖蜜蜂，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注册一家公司。記者查詢企查查，顯示在2018年1月19日，以周正龍爲大股東的公司成立，注册資本十萬元人民幣，經營範圍爲蜜蜂養殖、蜂蜜、農副産品收購與銷售等。
　　公司注册半年之後，周松向父親提出在網絡平臺銷售蜂蜜。開設網店，周松早在2008年便有此打算，但因爲當時不太懂網絡銷售，網店沒有開起來。周正龍注册公司之後，周松向一個在杭州的朋友請教網絡開店銷售事宜，又在網絡上查詢了一些平臺開店知識，隨後正式開設了網店。
　　現在，網店主要由周松負責，周正龍的兒媳婦鄧明春則打理綫下土特産實體門店。鄧明春介紹，這家門店年租金三萬餘元，開設在鎮坪縣一個農貿市場附近，人流量相對較大。主要銷售蜂蜜、臘肉等當地土特産。
　　綫下門店內銷售的蜂蜜産品除自家養殖之外，還從其他養殖蜜蜂的蜂農處收購蜂蜜，幫助其他蜂農銷售，增加一些收入。實體門店開起來後，本地人購買有一些，外地人則是沖著周正龍的名氣購買得較多，且以網絡銷售爲主。鎮坪縣消費能力不高，銷售蜂蜜、臘肉等土特産收入之外，鄧明春爲補貼房租，在店內還銷售鞋帽、服飾等貨品。
　　每當有陌生人來到門店，口音不似本地人，鄧明春的經驗是大多數是來找公公周正龍的。附近的商戶說，周正龍有名氣，進店的顧客很多都是沖著他才會來買東西，「其他商店老闆幹一輩子，也不會有媒體記者來采訪。」
　　名氣變現，網友專門找來求「帶貨」
　　14年前的周正龍，曾經因爲「拍攝到野生華南虎」照片而爲社會各界關注。2007年10月，他拍攝的「華南虎」照片被陝西省林業廳公開。隨後，照片的真實性受到包括網友、華南虎專家、法律界人士、中科院專家等各界人士的廣泛質疑。
　　2008年6月29日，陝西省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外界披露了周正龍利用老虎年畫和虎爪模具僞造「野生華南虎照片」和「虎脚印」照片。隨後，周正龍因「詐騙罪」、「非法持有彈藥罪」兩罪幷罰，獲刑兩年六個月。
　　在鎮坪縣當地，周正龍也因此事爲人所知。多位當地人告訴記者，14年前，周正龍華南虎事件讓媒體蜂擁而至，鎮坪縣爲外界所知。雖然當時，這被認爲是一則負面新聞，但風波過後，周正龍的名氣也帶來了益處，如今他的名字，已經成爲了當地一個品牌。
　　周松顯然也意識到周正龍名字的影響力，今年五一節期間，來自網友們的訂單，讓實體店的蜂蜜銷售一空。生意最好的時候，網店上的訂單金額，一天可達五萬餘元。有些客戶就是沖著周正龍來的，買完了蜂蜜等土特産，還會詢問周正龍的身體如何，找周松要了周正龍的電話，約定時間來看望周正龍。
　　一位朋友與周松合夥，成立了公司，承包附近一座山上近1.7萬畝山地，準備種植林下經濟作物。對於公司未來的一些土特産品，也有打算使用周正龍的品牌。
　　鎮坪縣相關部門也看中了周正龍的名氣。周松告訴記者，鎮坪某部門，曾經特意多次找到周正龍，想要與父親簽訂一個合同，通過他的影響力在網絡上銷售當地的土特産品。
　　周松和父親溝通時，認爲網絡平臺銷售商品，相對其他渠道銷售可能會更好一些。如果做起來，對鎮坪當地的土特産品向外地銷售有好處，可以試一試。隨後，周正龍與鎮坪縣相關部門人員溝通，談好相關事宜。工作人員拍攝周正龍養殖蜜蜂的現場，上傳到網絡，引來廣大網友圍觀，一時帶動了當地蜂蜜等産品的銷售。
　　在蜂蜜之外，臘肉土特産商品包裝上，也印有周正龍的頭像。臘肉有猪蹄、排骨等，價格在55元至70元一斤。網友有時不通過網店購買，直接打電話或微信和周松聯繫，點名要臘肉。有顧客下訂單購買，周松則從當地農戶收購臘肉後，再向網友發貨。
　　周松坦言，父親的名氣，讓網店的生意銷售向好。通過周正龍的品牌，幫助當地銷售土特産品，這件事情放在以前是完全想不到的。
　　羅大翠還記得，當年周正龍入監服刑之後，她與周松多次前去看望，存一些錢進去，問問還需要什麽東西，下次探望時再送進去。
　　周松當時在鎮坪縣某工地開挖掘機，媒體的報道，社會各界關注，當別人知道周松是周正龍的兒子時，會問起華南虎到底怎麽回事。周松總是會回答，相信拍攝到了華南虎照片。周正龍刑滿釋放後，還會時不時去山上尋找華南虎。羅大翠也不說什麽，「一直沒有說過他，他願意做，就做吧。」
　　一些關注此事的人，會向周正龍提供一些拍攝設備。周松告訴記者，那些設備價格昂貴，當時家庭經濟條件有限，不可能全部購買。現在周正龍67歲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一些疾病對身體造成影響。有關節病、風濕病等，山上走久了身體受不了，近年來已經很少再去尋找華南虎了。
　　至今有人不死心，想請周正龍「出山」
　　華南虎事件過去十餘年，還是會有一些人特意來到鎮坪文彩村，找到周家人，希望能够帶著上山尋找華南虎。
　　周松告訴記者，就在前不久，還有一個從北京來的人，讓周松帶著上山尋找華南虎。但周松認爲，現在山上很難找到華南虎了。長期上山的人都知道，人在山上走路的聲音、發散的氣味等等，不要說一隻華南虎，就是一頭野猪，還沒有接近，早就驚動跑到其他地方了。
　　起初，周松帶過三四撥人上山尋找華南虎。有些人帶的東西多，走路時還要聊天說話，甚至有人還動用了無人機，飛到山上聲音大得很。人多嘴雜，上山爬坡，一般連三分之一的路程都走不到，就累得要下山了。
　　幾次三番，再有人找過來，周松便不願意帶著上山。前不久來的這位朋友，誠意十足，和周松說此前登上過珠峰北峰，帶的裝備齊全。一個腰帶上掛著登山扣、登山繩，還帶著防備用品，生火用的打火石，壓縮餅乾等。僅裝備負重便有50多斤重，還帶著野外帳篷。
　　這個人告訴周松，他要在山上住下來，看看能不能幸運地找到華南虎。周松興致勃勃地帶著一行人上山，結果在山上才一天時間，來人便累得受不了，尋找華南虎之行就此停止。
　　前幾年，若是有人找過來，周正龍還會親自帶著人去山上尋找華南虎，近年來，他的精力主要放在養殖蜜蜂上，一般不帶人上山了。周正龍告訴記者，他當年「發現」華南虎的地方，如果走路過去，一路上不歇氣，至少也需要9個小時路程才可以走到。
　　養殖蜜蜂不忙時，周正龍會間隔四個月左右，前往山上放置照相機的地方看一看，更換電池。照相機有四台，機器是老式的，時間久了，有時會出現不工作的情況。每次出發時，周正龍都會提前看天氣預報，如果天氣不好，會影響脚程。
　　若是天氣好，周正龍會在凌晨一點左右動身，前往山上尋找華南虎。在山上找到放相機的地方，再查看附近有無華南虎踪迹，下山回來已經是繁星滿天，夜裏十點左右了。最近的一次上山尋虎，是在2021年2月份，當時SD卡都在相機裏面，查看時沒有發現華南虎的踪迹。
　　時至今日，周正龍自稱一直沒有放弃尋找華南虎。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他上山尋找華南虎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尤其是近年來養殖蜜蜂繁忙，他也受邀前往附近的村子裏指導一些蜂農養殖蜜蜂，占據了他更多的精力。
　　記者到訪的時候，周正龍正在蜂箱間勞作。他請了一個人把房前屋後蜂箱間的土地平整，松鬆土，清除雜草，這樣就可以在空隙裏種些蔬菜。自己吃之外，還可以拉到集市上銷售。
　　周正龍經常說，我就是一個農民。也只有在此時，看著他在坡地上幹活的模樣，才會明白這句話的含義所在。
　　周松仍然相信當年父親周正龍拍攝到了華南虎，隨著年齡日增，身體健康情況影響，周松不太想讓父親接著去找華南虎。今年，周松也不準備讓周正龍上山養蜂了，他將在山上照看400箱蜜蜂。他告訴記者，父親年紀大了，也該享享福，「以後不希望他這麽辛苦了。」
（李子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