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富汗塔利班再次掌權

美國走了,塔利班回來了。
  自美國宣布撤軍日程以來,阿富汗局勢急轉直下,阿富汗塔利班攻城拔寨勢如破竹。戰况在全球範圍內「刷屏」的一刻,發生在8月15日。這一天,塔利班進入阿首都喀布爾、塔利班代表與阿政府商討「和平移交權力」、阿總統加尼「出走」他國……塔利班政治辦公室發言人對媒體表示,戰爭在阿富汗已經結束,統治和政權形式很快就會明朗化。
  時隔20年,塔利班再次成爲阿富汗權力中心,阿富汗進入新的歷史起點。塔利班重新上臺,既可能是阿富汗40餘年國內衝突的終點,也可能是再次爆發衝突的起點。具體走向如何,與新政府執政方略密切相關。
  塔利班東山再起之路
  2001年阿富汗戰爭後,塔利班政權迅速潰敗,並伴有與阿富汗政權和解的訴求。但是,當時以美國爲主導的西方國家,並未將之納入阿富汗政治重建進程。這種情形下,塔利班在巴基斯坦逐漸進行重組,並利用阿富汗南部和東部的普什圖人對美國等西方駐軍和以少數民族爲主體的北方聯盟的不滿,逐漸在阿農村和部落地區站穩脚跟。
  阿富汗農村和部落長期處於自治狀態,歷届政府一直沒有能力對部落地區進行直接統治。延續這種「傳統」,彼時的阿富汗新政權無法爲這些社會組織提供必要的經濟、安全、秩序和教育等公共産品,而塔利班則通過爲農村提供公共産品,逐漸在農村地區發展起來,並建立了影子政府。其基本架構是,農村的毛拉成爲塔利班伸向農村地區的觸角,負責拉攏部落地區首領、招募成員和收集情報等事項。
  塔利班也逐漸適應了新形勢下與西方駐軍和阿富汗政府的「相處之道」,以扁平化和傘形的組織結構爲主,各分支(稱爲舒拉,目前主要有6大地方性舒拉)具有高度自治性,其中處於政治主導地位的是「奎達舒拉」。借此相對靈活的機制,塔利班將阿富汗主要的反美和反政府力量幾乎都納入麾下,其中一些甚至是塔利班執政期間的反對者。
  由此,塔利班逐漸擴大了在阿富汗東部和南部普什圖部落地區的影響力,並事實上以普什圖人的代表自居,反對以北方聯盟爲主體的少數民族在政治尤其是安全領域的主導地位。一位普什圖人曾直言,少數民族得到的是美元,而我們却得到了子彈。2014年,美國奧巴馬政府宣布從阿富汗撤軍,由此,阿富汗安全部隊逐步從農村和部落地區向城市收縮,塔利班則進一步填補了農村的權力真空,進而形成了塔利班控制農村、阿富汗安全部隊收縮於城市這種分庭抗禮的局面。
  塔利班崛起的另一大影響因素,是阿富汗政府的安全力量不升反降。2001年,阿富汗戰爭之後,北方聯盟是打擊塔利班武裝的重要力量。但北方聯盟大都爲上世紀90年代內戰中的各派軍閥。阿富汗新政府成立之初,主要軍官大都由北方聯盟出身的少數民族擔任。此後,美國等西方國家投入大量資源重建阿富汗安全部隊,組建了規模達到30餘萬的安全部隊。
  但與此同時,它們也開始著力裁撤少數民族的軍閥和軍官。特別是加尼政府時期,安排許多少數民族軍官退休,空缺由普什圖人填補。這使長期以來抵抗塔利班的少數民族軍事力量受到打擊,客觀上增强了塔利班的力量。這可能也是杜斯塔姆、伊斯梅爾汗等前軍閥對塔利班的攻勢無法組織有效抵抗的重要原因。隨著阿富汗政治平衡的打破,同屬普什圖人的安全部隊成員戰鬥意志並不强,甚至臨陣倒戈。
  政治過渡路綫多棱鏡
  當下,塔利班奪取政權之後,組建新政府。同時其聲稱建立包容性的阿富汗政府,讓所有阿富汗人都能參與。具體將如何落實行動路綫?如何體現所謂的包容性?挑戰如影隨形。
  塔利班內部的整合與權力分配,是其首先要面對的難題。如今,阿富汗塔利班的組織結構與上世紀90年代已有很大不同。上世紀90年代的塔利班更多屬於多中心和鬆散的組織,而如今的塔利班組織則相對統一。目前,塔利班6大分支各自都有自己的地盤和武裝,它們之間也存在明確的派系和部落分歧,之前還多次爆發衝突。甚至在作爲政治領導中心的奎達舒拉內部,也存在杜蘭尼系和吉爾查伊系的矛盾。奪取政權之後,塔利班需要從反政府運動向執政的政治力量轉型,塔利班領導層必將面對如何整合組織內部分歧,整合不同軍事力量,將之納入到國家層面以實現統一的問題。
  能否將少數民族真正納入政治進程是另一大挑戰。從人口構成看,阿富汗是一個多民族國家,人口最多的是普什圖族,但也僅占40%左右。另外還有塔吉克族、哈扎拉族和烏茲別克族等少數民族。
  普什圖族人口衆多,在阿富汗的影響力較大,而其他民族的被剝奪感强,相對弱勢,民族隔閡嚴重。此前阿富汗國內曾出現嚴重的族際衝突,甚至爆發內戰。
  儘管塔利班並未明確聲稱代表普什圖人的利益,其內部也有一定數量的少數民族,但其以普什圖人爲主體。在未來的政治過渡中,普什圖人有可能獲得主導權。如此一來,少數民族能否真正具有代表性,如何保護少數民族尤其是哈扎拉等什葉派群體的權益,同時逐步緩和不同族群之間的矛盾甚至敵對等,對塔利班而言顯然是棘手難題。
  轉型中選擇何種政治道路,當前仍存在很大問題。阿富汗的多元社會不僅體現在族群和教派結構層面,也體現在文化層面。過去的20年,造就了一批接受了西方現代教育的群體,他們具有世俗化的傾向。但是,阿富汗仍然是一個以農牧民爲主體的傳統社會,傳統的部落觀念、保守的宗教觀念等與城市精英並不相容,至少很難和諧共生。
  塔利班崛起於農村和部落地區。塔利班官員日前還稱,(塔利班)很快就會在喀布爾總統府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這意味著,其在未來的政治制度建構中,勢必將體現宗教性。從總體上看,當前的塔利班在意識形態上與20年前已有所不同,完全複製之前的酋長國也不現實。如此,在多元社會中,如何將宗教與世俗相結合,建構政治制度,對塔利班來說也存在挑戰。
  儘管塔利班的意識形態已發生變化,開始接受穆兄會、土耳其正發黨等現代政治伊斯蘭(一種宗教性的政治思潮和運動),並對婦女權益和社會文化持相對開放的態度,比如塔利班宣稱,將允許婦女獨自上街和外出工作,但是,受到迪奧班德派和瓦哈比主義的影響,在塔利班政權之下,阿富汗社會文化勢必向傳統的宗教回擺,有可能對世俗文化和婦女地位等問題産生重大影響。
  經濟命脉問題何解?
  總體而言,阿富汗過去20年並未改變其在經濟與社會等方面長期存在的結構性問題。阿富汗政權垮臺之後,塔利班仍需面對這些問題。其中一大關鍵點是,阿富汗經濟發展能否擺脫「地租型」國家的宿命。
  20世紀以來,阿富汗因國力虛弱、資源貧瘠、稅收有限,一直依賴外部援助發展經濟。在20世紀50、60年代,阿富汗政府收入的近一半來自於外援。2001年阿富汗重建以來,其巨額重建資金主要來自西方國家,經濟無法自給。阿富汗政權垮臺之後,西方國家顯然不再可能承擔其重建費用,阿外部經濟援助和支持恐將顯著降低。
  塔利班的收入來源呢?其在崛起過程中主要依賴周邊一些國家的經濟支持、毒品生産與走私、商品走私、礦産的收入和稅收等維持自身運轉。近日,塔利班宣布禁止毒品生産和貿易。其奪取政權後,靠這些收入維持國家運轉和基本的民生,以及推動經濟與社會的發展,顯然是杯水車薪。
  雖然阿富汗20餘年的重建也開啓了中亞與南亞的經貿和能源合作,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有助於其經濟自給,但隨著塔利班的上臺,中亞、南亞乃至更廣泛的區域政治格局發生重大變化,原有經貿和能源合作顯然面臨巨大挑戰。
(閆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