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音樂家冼星海

  1945年10月30日,以創作《黃河大合唱》而聞名於世的人民音樂家冼星海在蘇聯病逝,年僅40歲。延安各界爲他舉行了追悼會,毛澤東親筆題詞「爲人民的音樂家冼星海致哀」。
  法國求學
  冼星海(1905—1945),廣東番禺人,出生在澳門一個貧苦漁民家庭,幼時隨母僑居馬來西亞,1918年回國,先後入嶺南大學附中和嶺南大學讀書。酷愛音樂,1926年入北京大學附設音樂傳習所,1928年進上海國立音專學習小提琴和鋼琴。爲了實現音樂家的夢想,1929年赴法國巴黎勤工儉學。
  初到巴黎的冼星海,身無長物。爲了生存,他做過船上的煤炭夫、浴室的堂倌、餐館的跑堂、理髮店的雜役、養牛廠的工人等各種苦差事,作曲家馬思聰在《憶冼星海》一文中記錄了冼星海早年在巴黎求學時的經歷。
  大約在1928年或1929年初夏的一個下午,馬思聰從馬德里街的巴黎音樂學院出來,一個穿著破舊大衣的廣東人招呼他。他說他叫冼星海,從中國來法國,一路上靠在輪船上做苦工,音樂是他畢生的大志,他要在法國深造提琴,請求馬思聰介紹他的提琴老師。他們談著,穿過幾條大街,在一家門店前停了下來,這便是當時冼星海工作的地方,一家兼修指甲的浴室,他是這裏的堂倌。冼星海進去一會兒出來告訴馬思聰說,我得開始工作了,只得明天再談。第二天的早晨,冼星海領著馬思聰來到住處。他住在一所大厦的頂樓,高度僅及成人的身高,寬度僅容一張床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是一面叫作「牛眼」的開向天空的玻璃窗,練琴的時候,他就站在那張破舊不堪的桌子上,上半身探出屋外,向著遼闊的天空,面對著大自然,「對著上帝」練習音階。冼星海激勵自己說:「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星海不努力。」
  馬思聰深爲冼星海的吃苦耐勞和堅定的毅力所打動,遂介紹自己的老師奧別多菲爾(Paul Oberdoerffer)給他,幷免去了他的學費。馬思聰說,對於一個像冼星海一樣的人,以不可想像的苦幹精神去學習,還有什麽可以阻止他成功呢?
  報考巴黎音樂學院時,冼星海順利過關,而且還考到了個榮譽獎,校方送他物質獎勵,問他要什麽。他脫口而出:「要飯票!」冼星海住處的門窗都很破舊,巴黎冬天的一個夜裏,狂風大作,他沒有棉被,凍得睡不著,只得起身點燈寫作。風穿過門窗,敲打著墻壁,猛烈地嘶吼,煤油燈被吹滅,滅了又點,點了又滅,他的心也隨之撼動,來巴黎後一切的苦難與不幸全都浮現在他腦海,一種强烈的創作衝動讓他不能自已,遂借風述懷,一揮而就,處女作《風》就這樣誕生了。《風》在巴黎音樂學院新作品演奏會上,博得巴黎音樂家們的一致好評。以後冼星海又陸續寫下了《游子吟》《中國古詩》等懷念祖國的作品。
  冼星海以工人的身份參加巴黎的國際工會,工會時常放映中國題材的新聞片。他看到內戰給人民造成的殘害,同胞饑餓流離,底層百姓生活苦難。對祖國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深切,常爲祖國的多難而偷偷地哭泣。他說:「在困苦生活的時日,祖國的消息和對祖國的懷念也催迫著我的努力。我要把我對祖國的那些感觸用音樂寫下來,像我把生活中的痛楚用音樂寫下來一樣。」
  回到祖國
  1935年春從巴黎音樂學院畢業,同年初夏冼星海便匆匆乘船歸國。
  回國後,冼星海立即投入抗戰歌曲創作和救亡音樂活動之中,創作了大量群衆喜聞樂見的歌曲,幷爲進步電影和話劇譜曲。全面抗戰爆發後,他又參加劇作家洪深領導的上海救亡演劇二隊,進行抗日文藝宣傳。同年10月,轉移到武漢,與張曙一起領導了救亡歌咏運動,後加入郭沫若等領導的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主持抗戰音樂工作。
  作曲家孫慎在《憶冼星海》一文中,記錄了冼星海初回國時的生活、創作情況。
  一天,孫慎接到歌曲作者協會的通知,說晚上要到冼星海家裏開會。歌曲作者協會由幾個詞曲作者組成,當時在上海的施誼、許幸之、塞克、周鋼鳴、呂驥、賀綠汀、沙梅、任光等都是會員。協會每月舉辦一次集會,研討近期創作的歌曲,冼星海是後來才加入的。晚上,孫慎匆匆趕到法租界福履裏路——冼星海的住所。這是一幢普通的二層住宅,客廳陳設簡單,兩邊幾張椅子,中間一張小桌,右邊角落裏放著一架鋼琴。冼星海從房間走出來與大家打招呼。那時冼星海不過二十四五歲,但看上去却有些蒼老,說起話來,語句很短,一聽便知他是一個不善講話的人,臉上雖表情嚴肅,却透著誠懇。這與之前孫慎想像的那個愛說愛笑的形象大相徑庭。
  此後,他們時常見面,當冼星海完成一首新歌時,便叫孫慎到冼家來。他們一齊高唱新歌,試驗它的效果,覺得不好的地方即做修改。冼星海很虛心,譬如唱了他的《熱血歌》後,孫慎覺得中間一句處理得不大妥當,提議將「任敵人的火焰」中的四分音符做一些改動。冼星海認爲很有道理,毫無异議地接受了。還有一次,他們試唱《青年歌》,有人覺得有一句有點情緒低落,經過一番討論,冼星海也做了修改。正是他的虛心,肯與廣大人民群衆接觸,其作品才有一個極大的轉變和進步,如《救國軍歌》等作品已不再是法國風,其節奏和旋律明朗、有力,適合人民大衆的需要。這也說明他已深刻地體驗到了當時人民的感情和需求。
  八一三抗戰爆發後,冼星海隨救亡演劇第二隊出發,孫慎也參加了軍隊的政治工作,二人暫時分開。1938年,孫慎隨隊到了漢口,冼星海也正和張曙在政治部第三廳負責音樂工作,他們曾在曇華林匆匆見了一面。這時正是抗戰宣傳的高潮,冼星海工作很忙,作品很多。他到延安後還給孫慎來了一封信,叙說在延安愉快的生活和緊張的工作,同時要孫慎把新寫的歌曲也寄去,他們可用五綫譜印出來。
  全國抗戰初期
  當年在武漢廣爲傳唱的抗日救亡歌曲《送棉衣》《在太行山上》,是詞作家桂濤聲與冼星海合作的作品。桂濤聲曾在1946年第26期《民主》中的《悼冼星海》一文中,講述了他們做搭檔時的日子。
  全國抗戰初期,八路軍取得平型關大捷後,全國上下群情激奮,倍受鼓舞,武漢文化界準備募捐10萬套棉衣慰問八路軍。桂濤聲寫了一首小詩《送棉衣》,刊登在胡繩主編的《救中國》雜志封面上。冼星海譜成了曲子,在南方廣爲傳唱。後來,在胡繩的引薦下,他二人見了面。冼星海興奮地說:「《送棉衣》寫得好,我只譜了兩個小時!」幷問桂濤聲有什麽意見。桂濤聲連聲說:「你譜得又快又好,通俗流暢,唱起來又有韵味,太好了!」從此,他二人常來常往。桂濤聲對冼星海的歌大爲贊賞,稱贊在前綫衝鋒陷陣的戰士是抗日的有形力量,冼星海的歌曲則是抗戰的動員令,讓人聽了非去殺死幾個日本鬼子不可!
  冼星海領導了一個話劇團,桂濤聲除爲《戰鬥旬刊》與《救中國》寫稿外,還負責編輯武漢三鎮文化界抗敵壁報三日刊。各以事牽,他們的見面多半是在下午。但時間不長,桂濤聲便去了太行山。1938年夏,桂濤聲重回到漢口,冼星海時在第三廳,同時還領導著自己創辦的海星歌咏隊。這支隊伍有男女隊員一百二三十人,每天下午,冼星海必由武昌趕到漢口來指揮歌咏隊。
  有天下午,他們又在武昌見面。久別重逢,冼星海緊緊地握住桂濤聲的雙手,非要請他到曇華林去吃小館子。後桂濤聲因工作關係到武昌,見面的機會便多了。
  就這樣,他們成爲了很好的搭檔。冼星海每天到第三廳去上班,不是搞音樂創作,便是看書學習,還要指揮歌咏隊,工作節奏很快,但他從未叫過苦,也沒有說過一聲生活無聊。在桂濤聲的心目中,冼星海那不屈不撓的毅力、鍥而不捨的精神和對人對事的真誠和熱情,不僅是當代音樂家們的好榜樣,也是當年一代新青年們的好模範。
  來到延安
  1938年武漢失守後,國內形勢大變,國民政府對音樂作品方面的審查、限制更爲嚴苛。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冼星海創作的《到敵人後方去》《空軍歌》等歌曲被禁唱,他的地位受到排擠,與他有關的民間歌咏團體也被解散,而代之而興的官方歌咏團體却將他拒之門外,他的情緒一下子低落起來。在周恩來的安排下,冼星海收到了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全體師生發來的電報,邀請他到魯藝擔任音樂系教授。同年9月,他懷著試探的心情,與夫人錢韵玲來到延安。1946年第19期《周報》中何其芳的《記冼星海先生》一文,回憶了冼星海在延安的生活和創作情況。
  何其芳與冼星海同住一排窑洞,在何看來,冼星海比較木訥,不善於吹談,也不大和人吹談。從冼星海的窑洞經過,見他不是一個人曲身坐在窑洞裏揮筆作曲,就是和同學們在一起談論著創作的新唱。冼星海當時是魯藝音樂系的主任,却是一個埋頭用功的人,新的歌子、合唱不斷誕生。
  冼星海在延安很受重視,專給他一個創作間。他的窑洞裏生著火,火盆四周經常有朋友們圍著,安靜地看書取暖,他們都是不習慣北方寒冷的廣東人,由於家裏缺乏這種設備而來的。他靜靜地伏案工作。他喜歡許多朋友到家裏來,從不怕人多擾亂他的思路,他需要朋友們給他增加熱氣。何其芳也曾幾次在那裏與大家聊天。
  1938年冬,冼星海與塞克合作,創作了他的第一個大型歌曲《生産大合唱》。有一天,何其芳到冼星海家來時,冼星海正在譜寫《民族交響樂》。他把寫成的部分搬出來給何其芳看,那時已是厚厚的幾大本子手稿了。他對何其芳說:「我已經寫壞了好幾支派克筆了。」他的這份激情,正是文學系同事們都很羡慕的。他們認爲,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就應該像冼星海一樣,創作的靈感似噴泉一樣,不斷奔起、迸出。
  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裏,冼星海、何其芳一起進城,途中,冼星海說讀過何在《中國文化》上發表的《一個泥水匠的故事》,很喜歡詩裏歌咏的那個農民,幷說我們的作品就應該反映工農。他還打算把它譜曲後收錄到他的《民族交響樂》裏去。何其芳問,這有辦法寫到音樂裏去嗎?冼星海答,音樂是什麽都可以描寫的。
  1940年5月,因工作關係,冼星海飛往蘇聯,一直沒有消息。蘇聯戰爭爆發後,何其芳只是聽說冼星海在列寧格勒圍城中,詳細的情形幷不知道。有時,在路上碰到冼星海的夫人錢韵玲,何其芳問:「最近得到星海先生的消息嗎?」她總是笑著回答:「沒有。」她一邊撫養她的小女兒妮娜,一邊也參加音樂系的集體的政治學習與生産,一邊盼望著丈夫的早日歸來。
  1945年10月30日,冼星海因患肺病醫治無效,病逝於莫斯科,李立三夫婦與蘇方將其安葬於莫斯科郊外的一個公墓中。消息傳來,曾與其幷肩作戰的郭沫若撰寫了《吊星海》一文,他在文中寫道:「號手又死了一個,但人民的聲音是永遠不會沉沒的!」
(周利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