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國人眼中的辛丑年中國

  晚清,遍地是貧困的窮人、憤怒的民族主義者和貪官污吏,1901年前後,衆多外國人來到東方這片神秘的國土,看到並記錄下了他們的所見所聞。
  這是中國的至暗時刻,那些隨著八國聯軍耀武揚威來到中國的西方人,在他們的日記和文章寫下了中國受盡欺凌和委屈的日日夜夜。
  有人如此描述:在《辛丑條約》前後,那頭東方雄獅還在繼續沉睡,而當它醒來之時,它會讓世界爲之震驚。
  賽金花與瓦德西「拳亂筆記」
  瓦德西,他爲中國人民所知是他晚年擔任了有名無實的八國聯軍統帥,還有一本晚清小說《孽海花》也加大了他的名聲。
  1900年,中國爆發了義和團起義,德國駐北平公使克林德男爵遇刺身亡。德皇任命已晋升爲元帥的瓦爾德澤伯爵爲遠征軍總司令,率軍對東亞實施「懲罰性征討」。同時,其他大國如英國、法國、意大利、俄國、美國和日本等國,也向中國派遣軍隊,由瓦爾德澤元帥任總司令。這位瓦爾德澤元帥,在中國通稱瓦德西。
  但是,當這位被人嘲諷爲「世界元帥」的總司令踏上中國領土時,戰事已告結束。北京已被八國聯軍的登陸部隊占領。瓦德西來了之後無事可幹,最後只落得一個聯合部隊總司令的虛名。
  有傳聞。一個偶然機會,會德語的京城名妓賽金花在與德軍士兵交談時意外發現八國聯軍的統帥,竟然是自己的老相識——瓦德西。她與聯軍統帥瓦德西接上了頭。原來,賽金花早年曾替代洪鈞的原配夫人,以「洪鈞夫人」的名義陪他出使歐洲。賽金花與瓦德西兩人同居數月,並經常乘馬並行于市。京城人稱她「賽二爺」。在賽金花的勸說下,瓦德西加强了對部隊的約束,减少了妄殺搶掠,一時賽金花家門前車水馬龍,貴族子弟紛紛拜她爲乾娘,李鴻章也派兒子李經才面見賽金花,請她設法促成早日簽訂和約。慈禧太后回到北京後,民間有「妓女救駕」的輿論,一些人爭相訪問賽金花,更有一些好事者寫出了諷刺詩:「千萬雄兵何處去,救駕全憑一女娃;莫笑金花顔太厚,軍人大可賽過她。」
  這段故事多見野史小說,是否是真實已很難考證。一個事實就是,瓦德西留下的那本《瓦德西拳亂筆記》中關于他在華的活動,隻字沒有提到賽金花,這似乎已經說明了一些問題。
  在他的這本日記中,比較有意思的是兩個部分,一是作爲聯軍總司令對簽和約賠款的叙述,二是對八國聯軍在華搶劫行爲的記述。
  從他到達中國至1901年6月回國,瓦德西在華不到一年的時間裏,以强硬態度迫使以慶親王和李鴻章爲首的中國使團接受4.5億兩白銀的賠償要求。當時李鴻章想儘量與各國單獨接觸,利用列强之間互不信任的心理,最大限度地幫中國爭取權益,以减少中國的賠償,事實上,當時李鴻章已經成功地和俄國開始了談判。
  而瓦德西一眼看穿了李鴻章所打的小九九,他認爲列强應該一起對華交涉,不能單獨談判以給李鴻章爲代表的清廷可乘之機。後來事態的發展果然沒能如李鴻章所願,談判是在以慶親王和李鴻章爲首的中國使團和列强聯合使團之間進行的。瓦德西在日記中記錄,清廷最初提出賠款最高的承受能力是10億帝國馬克,而瓦德西的態度相當强硬,要價在15億到20億馬克之間,差不多是李鴻章方面提出的1.5至兩倍之多!最終達成的賠款額4.5億兩白銀,即12億帝國馬克,這恐怕已經是李鴻章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瓦德西拳亂筆記》也毫不避諱地記錄了八國聯軍在華的許多搶劫掠奪行爲。在給德皇的報告中,他寫道:「最近的戰鬥使北京許多街區毀滅。北京被占領之後頭3天公開允許的搶劫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壞。英軍的搶劫是相當有制度的,强搶來的東西必須集中放在外交使團的一個地方,以便日後拍賣。拍賣的收入再按照計劃在軍官中間分配。而且英國軍官告訴我,印度士兵(英軍中有許多印度士兵)根本不能理解沒有劫掠的勝利有什麽意義。日本軍的戰利品必須上交國家,國家肯定收穫了可觀的數目。在美軍,搶劫是被官方禁止的,但是美國官兵都是些冒險家,禁令被最徹底地置之不理。俄軍的搶劫以最原始的方式進行,東西被扔得亂七八糟。法國在搶劫方面也不落人後。」
  他還說「很遺憾那麽多珍貴物品被以最粗魯的方式對待,都被毀掉了……很幸運德軍沒有參與官方的搶劫行爲。因爲在天津之戰中我們只有三百人參加,而且事後根本沒有進城。而北京,德軍是在搶劫之後很久才到達的……在國內如果人們想像這場戰爭是爲傳播基督教文明和生活方式的話,他們肯定要感到幻滅了。自從三十年戰爭和路易十四時代的劫掠以來,還沒有像這樣的。」
  1901年3月16日,瓦德西乘坐巡洋艦從大沽經烟臺抵達青島,16、17兩日在青島視察,儘管京津和華北地區因義和團與清軍此前的衝突,而一片雕敝,但此時的青島却呈現出一片畸形繁盛。瓦德西在其向德皇的報告中說:「其間令余特別欣喜不置者,即據餘所得印象,膠州殖民地之『進化』,並未深受去年中國亂事之礙,現正繁盛向上,可以達到陛下之期望。」
  在青島,瓦德西看到的是一個優良的軍港。瓦德西對德皇報告說:「德國之有青島,對于海軍方面,可謂得著一個十分優良重要現在已可利用之軍事基礎。若再加以修築,則青島可成一個軍港,具備一切條件。關于青島是否可以成爲商港一事,現在議論尚屬紛紜。但餘之意則以爲青島將來可成爲一個極有希望之商港。」
  瓦德西抵達青島的時候,青島的衛生狀况已得到極大的改善,瓦德西在其回憶錄中說:「蓋一方面既竭力施行幾項衛生條例,而他方面又尋得衛生飲水,不久即可取用。所以預料今年健康情形,將遠較去年爲佳。」
  1901年6月,瓦德西回到了德國,取代他參與《辛丑條約》簽字的是德國欽差駐扎中華便宜行事大臣穆默。
  1904年瓦德西去世,在去世前,在他臨終遺言中有這樣一句話:「祈求上帝,我所預見的未來,不要我去親身經歷了……」
  馬克‧吐溫:我是一名義和團員
  1901年11月23日,美國作家馬克‧吐溫在紐約公共教育協會上發表了《我是一名義和團員》的演講,馬克•吐溫說:「爲什麽不讓中國擺脫那些外國人,他們儘是在她的土地上搗亂。如果他們都能回到老家去,中國這個國家將是中國人多麽美好的地方啊!既然我們並不准許中國人到我們這兒來(當時美國政府嚴格限制中國移民),我願鄭重聲明:讓中國自己去決定,哪些人可以到他們那裏去,那便是謝天謝地的事了。……義和團是愛國者,他們愛他們自己的國家勝過愛別的民族的國家,我祝願他們成功。義和團主張要把我們趕出他們的國家。我也是義和團。因爲我也主張把他們趕出我們的國家。」
  義和團儘管有各種問題,在當時,確實是中國人民反抗外國侵略者的一種意志的體現。日本的宮崎滔天在《二六新報》就慷慨激昂地說:「你如果生在中國,你也會參加義和團去和八國聯軍拼個你死我活吧?」
  甚至曾被義和團圍困在使館區的曾任中國海關總稅務司的赫德,也對義和團有所同情。赫德說:「軍事示威能持續到全部現有以及可能出現的團民都被斬盡殺絕爲止嗎?但是怎麽能把中國的四億人民消滅光呢?……兩千萬或兩千萬以上的人武裝起來,經過操練,受過訓練而且又受愛國的——即使是被誤解了——動機所激勵的團民,將使外國人不可能再在中國住下去,將從外國人那裏收回從中國取去的每一樣東西。」
  1901年3月2日星期六,英國《圖片報》發表了《在清朝搶掠》的文章和圖片,文章寫道:
  「近期,對攻占北京時發生的搶劫事件的報道鋪天蓋地。毫無爭議的是,這種大規模的掠奪行爲獲得了聯軍上層的允許,不過關于這一行爲是否站得住脚的問題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最近,一大批掠奪所得的財寶剛剛運抵馬賽,就被法國政府迅速送回清朝。《生活畫報》的盧西安•勒羅伊最近剛從北京回來。他帶來的照片顯示,聯軍一進北京,就開始掠奪珍寶。有趣的是,這位法國記者對這個問題的看法。首先必須指出的是,他在批評中並未寬恕自己的同胞。他主要介紹了聯軍對太廟的掠奪。他在文章中指出,傳教士和清朝基督徒都參與到了劫掠之中。在他的一張照片中,一位傳教士雇了一些當地男孩——他的學生——搬運一大包戰利品,它們是弗雷將軍運往法國的70輛馬車戰利品中的一部分。勒羅伊先生毫不猶豫地說,掠奪似乎是聯軍的首要目標。他把這次遠征比作1839年和1860年的遠征。在1860年的遠征中,英法聯軍將圓明園洗劫一空。樊國良主教最近也從北京回來。針對進入普通百姓家搶劫這一問題,他堅決地爲自己在清朝的教友辯護,並宣稱,如果一些基督徒在他不知情或者違背主教命令的情况下,以任何方式搶劫了清朝家庭的財産,他將會做出必要的補償。」
  八國聯軍攻占北京後,將北京城分成幾個部分,由各國分別進行管理。涉嫌參與義和團運動的「囚犯」則被帶到軍事法庭受審。
  在北京一條擁擠的大街上,士兵和水手自娛自樂。通向內城南門的路,一直是北京最擁擠的道路之一。街上的商人、趕驢的孩子、駝隊、人力車和川流不息的北京推車,像英國倫敦河岸街上的公共汽車一樣,一輛接一輛地擠來擠去,日復一日。聯軍士兵和水手最喜歡的娛樂活動是騎驢。他們身穿各式各樣色彩鮮明的東方或西方制服,成爲一道獨特的景色,但也加劇了交通的擁擠。
  「1900年10月26日,和平談判開始了。李鴻章旁邊坐著慶親王。」意大利人馬達羅在《1900年的北京》中寫道,「因爲西班牙大使葛絡幹是使團長,談判在西班牙使館舉行。會議十分冗長,令人疲憊不堪,誰都不願丟面子,但中國人必須爲和平付出高昂的代價。」
  1901年9月7日,《最後議定書》(即《辛丑條約》)正式簽訂。《辛丑條約》中所涉及的賠款,因1900年是庚子年,所以叫庚子賠款。賠款按中國當時人口計算,每人一兩,共計4.5億兩。日本人明水在《日人論中國整理財政政策》中說:「直到甲午戰前,清政府的年財政收入大體都穩定在8000萬兩左右。但到1903年,歲入已達10492萬兩;到1908年,歲入達23480萬兩。」
  1901年2月3日,瓦德西在「論瓜分中國事」中預言:「倘若中國方面將來産生一位聰明而有魄力之人物爲其君主,更能利用世界各國貢獻與彼之近代文化方法,則餘相信中國前途,尚有無窮希望。」6月22日,他再次寫到:「假如天爲中國降一有力領袖,其人既能根本鏟除一般上流階級腐敗情形,又能利用西方之文明,則中國前途正是未可限量。」
  簽訂《辛丑條約》的1901年的中國雖然跌入谷底,但中國人民的覺醒也走上了歷史時刻,西方列强面對覺醒的東方雄獅,他們侵略歲月的喪鐘也開始敲響——一個新的時代正在拉開帷幕。
(何映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