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企二代」的時代來了

  68歲的王健林,仍在商海一線左突右奔。這兩天,他又為萬達商管上市的事鬧心。據天眼查顯示,萬達商管19.8億股權被凍結,衝擊港股再遇挫折。
  反觀同歲的楊國強,就相對悠閒許多。今年3月他已退身為「特別顧問」,在一線主持碧桂園大局的是女兒楊惠妍。
  不得不感歎:楊國強有個好女兒。
  有「好女兒」的不只楊國強,71歲的劉永好、77歲的宗慶後都有一個「好女兒」。
  雖然二人還分別擔任新希望集團董事長、娃哈哈集團董事長,但他們的女兒劉暢、宗馥莉已開始在公司擔當大任,做好了接班的充分準備。
  改革開放40年以來,老一代企業家陸續到了退休年齡,接班成為眾多民企普遍面對的問題。
  據波士頓諮詢公司2021年發佈的《基業長青:探尋家族企業傳承的成功之道》報告顯示,中國百強家族企業創始人平均出生年份在1950年代末;超過1/4的創始人年齡在70歲或以上;仍然在企業擔任董事長或CEO重要職位的創始人平均年齡已超過60歲。
  當叱吒商場的「創一代」,精力無法支撐起龐大的工作量,思維跟不上時代的變革,想辦法延續企業的生命週期將成為他們最後的使命。
  眾多「70後」、「80後」甚至「90後」的「企二代」已開始接過父輩產業,成為新生代企業家的主力軍之一。
  對中國民營企業而言,普遍面臨財富如何從「創一代」向「企二代」傳承、交棒的問題。
  「企二代」能否接好班,不僅決定著企業能否穩定發展,也勢必影響將來向第三代的財富交接和傳承。
  因為「富過二代」之後,才會有「富過三代」。
  時代的英雄們,老了
  基於改革開放的引導,一股強有力的商業力量在80年代的中國社會,被完全地釋放了出來。
  有人稱1984年為中國企業家元年,因為從這一年開始,眾多企業家開始施展才華,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創新時代。「創業」、「下海」成為熱詞,牽動著每一個有志於在商海中大顯身手的人。
  萬科集團創始人王石是這個時代的標誌性人物之一。這一年,他放棄了廣東省外經委的「體制內」身份,加人了深特發新組建的深圳現代科教儀器展銷中心,這裏也就是後來萬科的起點。從家用電器儀器的進口貿易開始,到服裝、手錶、飲料、印刷、金飾,公司幾乎什麼賺錢做什麼。王石自己都調侃,那時候除了黃賭毒、軍火之外,萬科幾乎都有涉及。直到1993年,王石才意識到萬科應該做減法,選中房地產為主業專案。
  同樣是1984年,40歲的柳傳志也有了創業的想法,他向中科院電腦研究所的領導請示之後,聯想的前身——中科院電腦研究所新技術發展公司,就成立在一間電腦研究所20平方米的傳達室裏。
  1987年,任正非幾乎是進入了人生的最低穀,他在經營中被騙了200萬,被國企南油集團除名,和老婆離婚,又要照顧父母弟妹。43歲這年,為了擺脫生活壓力和事業困境,任正非只能下海經商,他找朋友湊了2.1萬元在深圳註冊成立了華為技術有限公司,成為香港康力公司的HAX模擬交換機的代理商。然而,當時的華為只是一家小到不能再小的公司,初始員工只有6個。
  一手爛牌,卻被任正非打出王炸。在賣設備的過程中,任正非看到了中國電信行業對程式控制交換機的需求,同時也看到整個市場被跨國公司所把持的無奈,他決定自己做研發。隨後華為的發展勢頭一發不可收拾,創造了屬於那個時代,不可複製的盛況。
  和任正非創業同一年,1987年,宗慶後在學校發現了商機,向親朋好友借了14萬元,承包下了當時連年虧損的杭州校辦企業經銷部,娃哈哈前身就此成立。杭州市上城區文教局下發檔,任命宗慶後為經銷部經理。
  從兒童飲品開始,宗慶後搭建了生產線,正式批量生產娃哈哈的產品,一個巨大的飲料帝國逐漸成型。
  抓住時代紅利,這些「一代」企業家經歷了從無到有,通過強勢擴張紛紛建立了自己的商業帝國。最終,他們成為了私營企業的引領者,並在時代的洪流裏書寫了一部中國商業創新史,為中國經濟的增長注人了強大力量。
  只是,再厲害的人物終究也有老去的一天,他們或許還想繼續幹,但年齡已經不太允許了。身體和精力是一方面,接觸新事物的能力是他們的另一個短板。
  比如,深耕消費領域的娃哈哈明顯已經有些跟不上潮流,行銷手段總是給人「慢了半拍」的感覺。而宗慶後本人用智能手機,最多也就是「收收短信」,與年輕人的世界聯繫,靠的是「和公司裏的年輕人交流」,這大大降低了商人應有的敏感度。
  於是近年來,有人已經退位,也有人正在籌備新老交替。
  都說「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從挑選候選人,到培養候選人,每一步他們都走得格外謹慎。
  「接班人」培養,未雨綢繆
  選擇職業經理人,還是子女?
  這是企業面臨權力交接時,擺在老一代企業家面前的一道必答題。
  根據《中國家族企業發展報告》及中國私營企業抽樣調查數據估算,家族企業占中國民營企業總數的比例超過80%。
  就目前而言,企業處於代際傳承關鍵節點時,大多數企業家的選擇依然遵循傳統權力交接的方式——「子承父業」,這緣於對血緣關係的先天信任。
  民營企業的傳承看起來是有形財富的傳承,但實際上,人力資本、家族資本、社會資本等無形財富的傳承,更為重要也更為困難。
  方太集團創始人茅理翔對當代中國家族傳承問題曾感慨道,「現在民企已到了傳承的高峰期,500萬家家族企業,將有300萬家從第一代傳到第二代。但現在,已經有200萬家的家族企業在第二任傳承當中淘汰。」
  繼承家業絕非簡單的事,它貫穿於「一代」將職位和權力逐漸轉移給「二代」的整個過程之中,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需要父輩的竭力支持,也需要繼承者能力足以匹配成為真正的領頭羊,整個過程短則三五年,長則十年以上。
  時代不同,機遇就不同。和那批白手起家的「一代」相比,「二代」更像是贏在了起跑線上。以長遠的角度看待企業發展,有心讓「二代」接手的「一代」們,早早就籌畫家族傳承事宜,重視子女的教育問題,希望借此提升繼承人自身的能力,做好交接的準備工作。
  而且,一定要趁早。新希望董事長劉永好曾在一次媒體專訪中表示,等孩子畢業二十多年再去繼承企業,可能已經晚了。「那個時候,價值觀什麼的都已經形成了。」
  於是,從第一批准備接班的「二代」開始,很多都有了留學背景,學習專業多與金融、市場管理相關。
  例如娃哈哈的宗馥莉1996年讀完初中,開啟了長達八年的赴美留學生涯;同一年,劉永好的女兒劉暢也去了美國,6年後獲得MBA學位後歸國;2001年,碧桂園的楊惠妍考入了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攻讀市場及物流專業;王思聰更是自小被送到國外,在新加坡Swiss Cottage讀小學,在英國溫徹斯特公學讀中學,後在英國倫敦大學學院讀大學。
  在一部分人看來,國外教育更注重實踐,對管理型人才能夠進行更全方位的培養。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曾對出國留學趨勢做了個研究,調查發現,大約90%的人非常重視海外學習。他們認為,國際學習能夠使個人的軟能力得到優化,如語言能力,溝通能力,國際視野能力,分析能力等。
  即使並未出國留學,被著重培養的「二代」也往往與高材生直接劃上等號,比如海瀾集團創始人周建平之子周立宸本科就讀於清華大學金融專業並畢業。這也變相說明,在培養「二代」作為接班人的事情上,「一代」顯然更早就開始未雨綢繆了。
  有人火箭式上位,有人磨礪近20年
  從學校邁入公司,「二代」才算正式進入接管公司的考核階段。
  相對來說,越大的企業涉足的鏈條環節越多,相關利益方也是盤根錯節,上手的難度更高,需要經歷的曆練時間也就更長。
  宗馥莉進入娃哈哈打拼,已經進入到了第19個年頭。宗慶後從未想過讓她一口吃成個胖子。2004年回國時,他把宗馥莉安排待在了娃哈哈蕭山二號基地的生產線上。
  這一年宗慶後59歲,在被問及何時退休時他說,「等70歲吧,把女兒扶上馬送一程,我也可以輕鬆一下」。
  在培養宗馥莉的這段時間,宗慶後最大限度地放權給宗馥莉。想讓宗馥莉自由發揮,支持她獨立成立了宏勝飲料,推出更貼近年輕人的KellyOne品牌。此後,宗馥莉逐漸向母公司權力中心靠近,她從基層升到娃哈哈品牌公關部部長,再到娃哈哈集團副董事長兼總經理。
  為給宗馥莉建立威信,宗慶後也會在公開場合對女兒褒獎有加。接受媒體採訪時,宗慶後毫無保留地表達對女兒的欣賞,「宗馥莉會搞行銷、財務也管得緊,在其治下的宏勝飲料,利潤率比娃哈哈還要高。」
  只是,娃哈哈與宗慶後之間的羈絆太深,而宗馥莉也恰好遇到了娃哈哈的「中年危機」,導致娃哈哈的業績一度下滑,這讓她做出的成果難以和父親的高光時刻相比較。
  過分集權的父親、時代的變革、無經驗參考的傳承,都成為了宗馥莉接班的阻礙。以至於真的過了70歲,宗慶後還沒有放心地把自己的飲料帝國交到宗馥莉手中,他說還要再幹20年,把娃哈哈建成百年老店。
  這也就意味著,這個「大家長」還需要更多時間,才能將手中的權力平穩地過渡到宗馥莉手中。
  和宗馥莉有著相似經歷的,還有新希望的劉暢。公開場合,劉永好對女兒的評價是,「越來越有自信,越來越有信心,越來越敢於擔當。」
  在父親的保駕護航下,二十年間,權力被一步步交到劉暢手中。劉暢上任後,先是對領導層大換血,然後不斷引入新鮮血液,使得重要位子的領導層實現年輕化,推動新希望從根本上接受科技轉型。
  另外,象徵著「未來」的投資板塊也被劉暢收入囊中。據國家企業信用資訊公示系統顯示,5月23日,新希望投資集團發生了工商變更,新增劉暢為董事長、董事。
  但隨著適應和交接的時間變得更為緊迫,也有「一代」嘗試縮減了對「二代」的曆練時間,選擇先讓位,再慢慢輔佐。比如今年3月被稱為「火箭式接班」的通威「二代」劉舒琪,從第一次公開亮相到當董事長,僅用了一年半的時間。
  快速上位的背後,是「創一代」需要付出更多成本。上海榮正企業諮詢服務(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發佈的《中國企業家價值報告(2023)》顯示,2022年度A股上市公司最高年薪排行中,高管年薪最高的人是通威股份副總裁李斌,為8652.9萬元。有如此高薪的副總裁輔佐,劉漢元可謂用心良苦。
  除此之外,近期「二代」接班有著愈發年輕的趨勢。據同花順數據顯示,目前A股上市公司中,現任董事長為「90後」的公司有60家,其中,董事長為「95後」的有9家。
  有「一代」的保駕護航,「二代」往往在接近核心權力時,過渡得能更順暢一些。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幸運。
  今年2月,一個悲傷的消息傳來。杉杉控股有限公司發佈認告:杉杉企業創始人、杉杉控股董事局主席鄭永剛因突發心臟疾病救治無效,於2023年2月10日與世長辭,享年65歲。
  掌舵者離世,對杉杉集團來說是個意外,也是一次衝擊。公司需要一個人接替鄭永剛的位置力挽狂瀾。很明顯,鄭永剛的長子鄭駒,就是那個最合適不過的人。
  到了3月,杉杉股份第十屆董事會第四十次會議以11票同意,0票反對,0票棄權的表決結果,選舉鄭駒接替父親鄭永剛出任公司第十屆董事會董事長。
  外界更喜歡用「臨危受命」形容這次的倉促上位。但實際上,在此之前鄭駒已經在公司蟄伏八年。
  據媒體報導,在鄭駒剛大學畢業時,鄭永剛就與他進行過一次深度談話。他給鄭駒提供了兩條路,一是創業,成立一家投資公司;二是回到公司,幹上個三四年,看看他的綜合能力,然後考慮讓不讓他接班。鄭永剛說,「如果你沒有能力的話,給你這麼大的企業,對你不好,對整個企業也不好。」鄭駒選擇了後者。
  2015年,鄭駒出任杉杉控股總裁,負責投資、醫療、旅遊等業務,並重點參與杉杉鋰電池業務的決策管理。此後,杉杉系的各大重要活動現場,鄭永剛也總喜歡帶著這個優秀的兒子。
  在工作上,鄭駒果然不負眾望,很快得到了鄭永剛的肯定。2018年,《浙商》雜誌採訪鄭永剛時,他特別提到兒子鄭駒,說其「現在公司任總裁,就是在學習接班」。他在員工大會上也公開講,公司肯定是要兒子接班的,「我很傳統,就是個農民,我的理念是:兒子生在我家,就該他繼承」。
  他還說,鄭駒不是有錢人家出生的模樣,成長中,他養成了艱苦樸素的價值觀,許多浙商說鄭駒讓他們羡慕,因為的確很難做到這樣能吃苦。
  八年期間,鄭駒一步一個腳印往上爬,隨後又出任杉杉控股董事長,杉杉集團董事、副總經理(副總裁),杉杉集團總經理(總裁)等要職,一切都是為接班做準備。
  正因如此,在和鄭永剛現任妻子周婷的奪權大戰中,他佔據了更大的優勢。據稱,鄭永剛去世後,杉杉股份向周婷徵詢了關於董事候補人選的意見,周婷明確要求由她本人填補鄭永剛去世後空缺的董事席位。但從會議結果看,周婷和她所代表的三位子女的意見,並沒有被杉杉股份方面認可。
  3月,杉杉股份對外回應稱,選舉(鄭駒為董事會董事長)是合法有效的,算是對半途出現的插曲給出了個結尾。
  在父親鄭永剛的追悼會上,鄭駒說,「長大後,我成為杉杉的一員,參與和見證了父親的每一個決策。父親手把手教我成長,教育我正直善良···…在父親身邊工作多年,目睹他一次次迎難而上,一次次化險為夷」。而現在,他將接過父親的旗幟,把杉杉建設成為受人尊敬的全球化高科技企業。
  交給職業經理人,「這沒有什麼」
  不是所有企業都有一個可堪當大任的「二代」。
  有的「二代」可能只是草原上的斑馬,接替不了獅子統領整片草原。
  一方面是他們接班意願不強,不適應或不滿家族經營方式和管理方法;一方面是自身能力不強,不足以接管整個公司的業務。面對這樣的「二代」,企業又該如何找到下一個接班人?
  全國工商聯經濟部部長林澤炎曾就接班人的問題發表過自己的觀點,他認為,就企業所有權和經營權而言,為了保證家族企業的持續健康發展,勢必要推進企業制度變遷,和家族以外的非核心層人員共用企業的產權、剩餘索取權及經營管理權,一部分素質較低的家族核心層人員將從重要的經營管理崗位退下來,把權力交給專業管理人員。
  王思聰就是不願接班的代表之一。畢業回國後,他一直沒有去萬達工作,而是對父親說,「年輕的時候應該幹點自己喜歡的事情」「沒興趣接班,管幾十萬人太辛苦」。
  後來,他拿著父親給的5億元成立了普思投資,開始自己的投資之路。7年間,他主導了熊貓TV、香蕉計畫、iG俱樂部等,都曾經曆短暫的高光時刻。但隨後,熊貓TV關閉,香蕉計畫被騰訊收購,入股樂視體育被坑,連帶著自己都欠下20億巨額債務,被列為失信被執行人,最後還是在他母親的幫助下,才算度過了這次危機。
  這次的失敗也印證了他自己曾說過的一句話,「不是自己不接班,而是自己目前沒這個能力。」
  在此之前,王健林雖然期盼兒子堪當大任,但也做好了王思聰無法接班的準備。
  2012年的一次採訪中,王健林表示,「如果覺得王思聰靠譜,交給他也沒有什麼問題;如果覺得他能力欠缺一點,那就讓他做股東好了,我就交給一個職業經理人,這沒有什麼。」
  2016年12月,王健林再次表明態度:「尊重王思聰的選擇,職業經理人有儲備團隊,也許企業交給職業經理人會更好。」
  2022年8月,王思聰不再擔任大連萬達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這一動作被外界解讀為,王健林終於下定決心,讓王思聰退出接班人行列,最終由職業經理人團隊接班。
  可以看出,王健林雖然嘴上說沒關係,但王思聰一直是他的第一選擇,所以態度也一直在搖擺,於是關於「王思聰能不能接班萬達」這個問題他糾結了十多年,才給出答案。
  有券商分析師對媒體表示,目前資本市場上對「二代」接班沒有很強烈的偏好,即接班或不接班都不會帶來利好或利空,市場還是更多關注公司的綜合治理水準。但是,目前「二代」接班人的經營能力、市場的認可度、給公司帶來的價值等,仍需要時間去證明。
  但時間對「創一代」來說,卻是最稀缺的。
  世間最殘酷的事莫過於,美人白髮,英雄遲暮。叱吒商海的「創一代」們,終會老去。
  時間越來越緊迫,再有5到10年,會有越來越多改革開放後崛起的民營企業面臨交接班的問題。
  這是一個時代的命題,因為只有「二代」平穩接班,才會有打破「富不過三代」魔咒的可能。
  (王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