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七虎背後的防核鋼鐵長城

  7月27日下午,「八一勳章」和榮譽稱號頒授儀式在八一大樓隆重舉行。
  杜富國、錢七虎、聶海勝等獲得「八一勳章」的同志依次上前。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為他們佩掛勳章、頒發證書,同他們合影留念。
  對於杜富國和聶海勝,大家不陌生,前者是排雷英雄,後者是「英雄太空人」。但關於錢七虎,許多人或許並不瞭解。
  解密之前,他的名字和地下國防工程一起,都是最高機密。
  直至近年來,人們才知道,他用畢生心血,為中國鑄就了堅不可摧的「地下鋼鐵長城」。
  「我有任務,走了」
  1937年,淞滬會戰爆發。臨近上海的江蘇昆山,百姓們也被日本侵略者逼得流離失所。
  逃難途中,一名嬰兒在小船上呱呱墜地。
  家人期望他有顆英雄虎膽、驅寇降魔,又因他在家中排行老七,故給他取名「錢七虎」。
  從小,錢七虎看到的就是:侵華日軍殺死遊擊隊隊員後,將其屍體放在小學操場上示眾;他們逼迫鎮上理髮店師傅下跪磕頭,不從就砍頭示眾;上海租界的殖民者殘暴打死三輪車夫……
  「這是因為我們國家不強,軍隊不強。」
  炮火和危難,激蕩著少年樸素的愛國心潮。
  1954年,新中國成立第五年,依靠政府的助學金,錢七虎完成了中學學業。
  作為優秀學員,他原本有直接選派到蘇聯學習的機會,但這時消息傳來:國家急需一批軍事人才,新成立不久的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準備招生,他被視為「好苗子」。
  是出國還是留下?對錢七虎來說並非難題。
  「我這個鄉下的窮孩子,能過上如今的好日子,受到良好的教育,全靠黨和國家。組織叫我幹啥就幹啥!」
  當時,哈軍工有五個系,工程兵系報的人少,其中的防護工程專業更因要跟黃土鐵鏟打交道而沒人選。但錢七虎被分配到這裏,不僅毫無怨言,還愈發勤奮學習。
  1960年,因成績優異,錢七虎被選派到蘇聯繼續深造。
  第二年,周恩來總理赴蘇聯參加蘇共二十二大會議,其間接見了中國留學生。錢七虎就是其中之一。
  「我非常尊敬周總理。他鞠躬盡瘁為人民,毫無私情。他一生為黨為國的高貴品質一直深深地影響著我。」
  多年後,錢七虎一直在辦公室裏擺放著周總理的個人照片。
  從蘇聯學成回國之初,錢七虎被通知到位於北京的工程兵科研設計院報到,但不久又被通知新成立的西安工程兵工程學院急需教員,迫切希望他去。
  那時,錢七虎正準備結婚,卻二話沒說,馬上去了西安。直到兩個月後,他來北京參加學術會議,才趁會議間隙趕去結了婚。
  和很多從事絕密工作的科學家一樣,由於參與核爆防護工程等任務,錢七虎不得不與愛人分居16年。
  出發前,他只給家人留下短短6個字:「我有任務,走了。」
  核彈是「矛」,他造的就是「盾」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國面臨嚴峻的核威脅環境。而我們奉行的是積極防禦戰略,也就是說,不打第一槍。
  「那如何確保受到敵人襲擊後立即實施『二次反擊』呢?」
  錢七虎想,只有鑄牢防護工程這面堅固的盾牌,才能確保我國首腦指揮工程和重要戰略武器工程的安全。
  防護工程被譽為一個國家的「地下鋼鐵長城」。
  如果說核彈是軍事鬥爭中銳利的「矛」,那麼防護工程則是一面堅固的「盾」。
  果然,錢七虎很快迎來科研生涯的第一個艱難挑戰——設計一個能抵禦原子彈爆炸威力衝擊的地下飛機洞庫門。
  為此,他來到核爆試驗現場調查研究。
  當戈壁深處傳來一聲巨響,荒漠升起一片蘑菇雲,人們歡呼慶賀時,他穿著防護服迅速沖進核爆中心勘察現場。
  他發現,飛機洞庫的防護門雖沒有被炸壞,裏面的飛機也沒有受損,但防護門發生了嚴重變形導致無法開啟。
  「門打不開,飛機出不去,就無法反擊敵人。必須找出問題,進一步優化設計方案。」
  那時,有限單元法剛剛興起,錢七虎決定用這種方法解決飛機洞庫門的計算問題,這屬於國內首創。
  然而,創新往往意味著困難重重。
  他們團隊從未接觸過大型電晶體電腦,輾轉多方協調,才能趁別人吃飯睡覺、放假休息的時候「蹭」設備用。好不容易借到設備,可面對「天書」似的上機手冊,團隊又傻了眼。
  錢七虎關起門來啃這本「天書」。兩天後,他再次站在團隊成員面前,說的第一句話是:「可以上機操作了!」
  歷時兩年多,他成功設計出當時國內跨度最大、抗力最高的飛機洞庫防護門,但也接到一份「十二指腸潰瘍和胃潰瘍」的醫療診斷書。
  那年,他38歲。
  此後數十年,錢七虎和團隊時刻跟蹤著新型進攻武器的發展。只要是敵核武器這個「矛」發展一步,他就琢磨和研究讓保衛人民的「盾」如何更堅固一層。
  他攻克一個個難關、突破一系列技術難題,為我國戰略工程裝上了「金鐘罩」。
  他說:「越是和平年代,越要重視國防工程建設。與撒手鐧武器裝備一樣,堅不可摧的國防工程、完善發達的防護系統也是我們重要的軍事威懾力量,可以給潛在的敵人以警告:一旦發動侵略,必然會付出沉重代價。」
  與你相關的大國工程,背後都有他的身影
  1992年,珠海機場擴建迫在眉睫,卻被炮臺山攔住去路。
  炸掉它,是最佳方案。
  但一撥撥團隊來了又走,都不敢接這個任務,因為難度實在太大:爆破總方量超過1000萬立方米,要求一次性爆破成功,一半土石方要一次性定向爆破拋入大海、一半要鬆動破碎,必須確保1000米內兩處村莊的安全……
  一籌莫展之際,錢七虎帶領團隊迎難而上,七赴珠海。
  12月28日,珠海三灶島。在距炮臺山3公里處的主席臺上,諸多國內外媒體記者正等待著記錄下一場前所未有的大爆破。
  時針指向13時50分。隨著爆破工程現場總指揮一聲令下,1.2萬噸炸藥在38秒內分成33批精確起爆。這場爆炸當量相當於二戰時期美國投放廣島原子彈60%的爆破,成功了!
  時至今日,它還被稱為「亞洲第一爆」。
  錢七虎認為,科學家要有胸懷、有擔當,「國家的需要在哪里,科研工作者的關注點就要瞄向哪里」。
  他是這麼說的,更是這麼做的。
  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對於未來城市發展需要開發利用地下空間的趨勢,他就著手開展了相關研究。此後,他先後參與組織編制與主持評審了全國20多個重點設防城市的地下空間規劃。
  到了2010年,人稱「萬裏長江第一隧」的南京長江隧道全線通車運營。這項大工程的最終建設方案,也是經錢七虎提議並反復論證才確定的。
  港珠澳大橋正式通車,背後同樣有錢七虎的貢獻。他作為專家組成員,綜合考慮洋流、浪湧、沉降等各方面因素,對施工中的難題提出了合理化建議。最終,海底沉管順利完成最後對接。
  從黃河、青島、廈門隧道,到西氣東輸、南水北調,一系列與百姓息息相關的大國工程,都留下了錢七虎不知疲憊的身影。
  2018年1月8日,年逾八十的錢七虎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
  「我還有什麼不能貢獻呢?」
  錢七虎的節儉是出了名的。
  他絕不允許剩飯剩菜;襯衫穿到袖子開線也捨不得扔;為了節省經費,明明可坐頭等艙的他也要坐經濟艙,並告誡隨行人員:科研經費都是國家的錢,能省一點是一點!
  但他的大方也是出了名的。
  榮獲2018年度最高科學技術獎後,他第一時間把800萬元獎金全部捐出,在昆山成立助學基金,資助更多品學兼優的貧困家庭子女,讓他們有學上、上好學。
  江蘇省後來又給了他800萬元配套獎勵,他也一分沒留:100萬獎勵給年輕科研人員,50萬捐給他的母校上海中學,650萬捐給暴發新冠肺炎疫情的武漢。
  有人問他:「您就沒想著給家裏哪怕留一點?」
  錢七虎答:「因為我感覺到我吃、穿、用已經夠了。我不需要再買什麼豪華的別墅,過奢侈的生活。」
  「烈士把頭顱鮮血獻給國家了,我還有什麼不能貢獻呢?」
  其實,從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錢七虎就長期資助烈士子女和貧困學生。他成立了瑾暉基金——瑾暉二字是他母親和愛人名字中各取一個字,由專人管理,每年都從他的獎金或工資中拿出3萬元,2萬元用於資助青少年學生,1萬元用於幫助孤寡老人。
  面對來自社會的讚譽,他說:「我總覺得黨給我的榮譽太多了,我必須活到老、學到老、革命到老,繼續為經濟和社會建設作貢獻!」
  因此,在許多人早已退休的年紀,他還像「空中飛人」一般奔波。一天24小時,他基本不閑著,白天開會、鑽研專案,晚上給學生上課、批改論文……
  他培養的大批優秀人才成為防護工程領域的中堅力量。
  在他看來,培養人才是他的第一大課題。而他的育人理念就是一句話:「把更好的機會留給年輕人。」
  在獲獎排名時,他總是推讓,不讓將他排首位,有的甚至根本不讓排上他的名;學生們有時寫的文章要署他的名字,他也規定:凡是署他名的文章必須經他審閱,凡非他執筆的,一律不許署他第一。
  而無論工作有多忙,錢七虎也堅持鍛煉身體,散步、慢跑、游泳。3年前,82歲的他在接受採訪時還透露,自己仍堅持每週遊兩次泳,每次遊500米。
  那天,他笑著說:「這是遵循毛主席指示: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
  (許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