琿春 核爆旁的中國年

“天黑之後,朝鮮那邊的,就過來了。”村政府除了修鐵絲柵欄,也只能叮囑村民,“夜間有人叫門,不要隨便開”

2月12日,朝鮮核試驗給吉林琿春帶來了十多秒輕微的震動,琿春街頭的人群卻出奇平靜。發生在隔壁的核爆,像是與當地無關,當全國都在關心包括琿春在內的朝鮮周邊時,這裏的人們更願意說起邊境線上那些過去的故事。

核爆下的平靜

王勇一直以為女兒是在“地震”中降生的。

大年初二中午時分,王勇沉浸在初為人父的緊張中,瞬間的震顫,與他不安中的顫慄幾乎成了共振。聽說“地震”後,他給在圖們江對岸羅津港跑海鮮的兄弟打了個電話,把“地震”和“做父親”兩個消息告訴對方,得到的是恭喜和嘲笑:“什麼地震,那八成又是朝鮮搞核爆呢!”

和大多數琿春人相仿,王勇“哦”了一聲,如同在大冬天裏聽聞又下了場雪一般司空見慣。

更多的人倒是想起了前兩次的經歷。2006年10月9日是朝鮮第一次核爆,造成了一次規模3.6級的“人工地震”,梁明正忙著四處打電話詢問到俄羅斯做生意的事,“也是幾天後在網上論壇裏聽說的,當時沒感覺。”

3年後的5月25日,是第二次因朝鮮核試驗 “地震”,“產生的威力要比前次大些,起碼我感覺到了,正在高速路上開著車呢,以為車子出了什麼問題。”

這一次,跑車的司機金滿林有些自認倒黴:“別提了,家裏的房子都裂了一條手指粗的口子,我們村差不多每戶屋牆都有些裂縫。”琿春市三家子鄉古城村雖然也在防川公路邊,卻不是離朝鮮最近的村子,村裏的“新農村”房是一年前建起來的,黃色的牆面仍然泛著磚土味。“大過年的,新房子裂了口……”金滿林心裏總覺得彆扭。

理解金滿林的人並不多。位於中朝俄三國交界地,仿佛早就習慣了邊境線上的各種可能性,對岸的核試驗更多是琿春當地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不足以成為他們的心頭之患。

即便朝鮮還將進行第四、第五次核試驗的消息傳來,這座北方的邊境小城仍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與網絡中激憤的情緒完全相反。斷斷續續的花炮聲把城市淹沒在節日的融融暖意裏,玉米地裏斑駁的雪跡把村莊捂在冬眠的被窩中。

閉關

東西兩個市場是城市賴以過年的物資所在。海鮮在這兩個市場的佔有量常年雄踞一方。往來中朝兩地的邊境貿易商,從羅津港把朝鮮的物資低價購進,在這兩個市場上賣出,依靠中間的差價,像羅彥濤這樣的小販一個月能賺四五千。

琿春對朝鮮有兩個口岸:圈河口岸和沙坨子口岸。兩者都是公路口岸。口岸在過年期間都是關閉的。往來於琿春和朝鮮羅津之間的小販停止了一年的奔忙,邊防軍關上了口岸的鐵門。

羅彥濤通過圈河口岸,越過圖們江,最多也只能抵達羅津港。2010年3月,吉林省延邊朝鮮族自治州取得羅津港10年租用權,借此打通了輸往日本海的物流通道。羅彥濤每隔兩三日就開著小麵包車去一趟羅津港,運回的貨物大多是朝鮮煙酒和海鮮。

煙酒的量是受限的,“運多了,朝鮮邊防會罰款,私下裏送些東西也能通融。”送的東西千奇百怪,視邊防軍的需要而定。“有時他們只需要一罐煤氣,把空煤氣罐給我們,讓我們拿到這邊裝滿送過去。總之,他們缺什麼,讓我們送什麼。人民幣倒不是他們最需要的。”

“在羅津港,只要有錢,什麼都能買到,”羅彥濤詭秘地說:“包括冰毒。”初出道時多拿一些海鮮他都很擔心:“怕賣不掉會壞。”

沿著圈河口岸邊的公路一路往南,可抵“一眼望三國”的防川村。與平時惟一不同的是,核試驗後,這條鑲嵌於朝俄兩國之間的公路上,邊防多設了一道查證的崗哨。

因著“眼看三疆山川風貌,耳聽三國雞鳴狗吠”,防川成為琿春的旅遊景點。冬季以外的季節,一邊是綠色的濕地,一邊卻可見圖們江潮退後的沙地。冰封的防川公路上,人跡罕至。

牛羊在枯黃的玉米地裏勉強地搜尋果腹之食。公路靠圖們江一側,是新修起來的T字形鐵絲柵欄。“柵欄是去年圖們江封凍前剛修起來的,因為去年常有朝鮮人跑過來偷搶。”因為拆遷安置未果,租住到防川養牛的李義民(音)在兩米高的柵欄豎起來之後仍有擔憂。

遭殃的常常是玉米和牛羊。“天黑之後,朝鮮那邊的,就過來了。”防川村民多為朝鮮族,年輕人大部分在韓國和中國南方打工,留守家中的就剩了老人和孩子。架不住對方的強取,家中但凡能吃能用的,難免被擄走一些。村政府除了修鐵絲柵欄,也只能叮囑村民,“夜間有人叫門,不要隨便開。”

需要提防的,還有從山丘上跑下來的東北虎,“冬天山上找不到吃的,它們就要下山了。前些年,村裏被老虎吃掉幾個人。一男一女,男的跑得快,女的就被吃了。也奇怪,老虎吃人都是先吃頭的。”

離琿春市區70公里的防川村,位於張鼓峰下,海拔僅3米,是吉林省的最低點。1886年由清政府欽差大臣吳大澄會同沙俄代表巴拉諾夫監立的“土”字界碑,立在號稱“東方第一哨”的邊防站旁邊。

從這裏到圖們江入海口僅15公里,可以遠眺日本海。登上附近山包上的望海閣,遠處是霧氣濛濛的日本海,近處中朝俄三國邊境交會,左側是俄羅斯的邊城包德哥爾那亞,右側隔江則是朝鮮的豆滿江市。兩市之間的橋面上,有貨車通行。朝鮮境內,中朝間修建鐵路的支架顯得鶴立雞群。

軼聞

大部分琿春人都或多或少聽過見過一些北逃的故事,說完又會感歎:“現在北逃的人沒有往年多了,管得嚴了。”

金在玉記得2000年某一日,把出租車停在火車站等客。門開了,上來一個滿臉淤青的女孩。女孩不說話,也不下車。金在玉一眼看明白了她的身份。“一看就是朝鮮的,可是她不下車,我沒法做生意啊!”

金在玉載著她往前開了一陣,路過一家飯店,見她目光不舍,知道她餓了,他停車給她買了碗面,吃完她摸摸金在玉的臉,“大概是看我有沒有鬍子,年紀夠不夠大,那意思是想跟我。”

當時金在玉剛剛離婚,“可是那小姑娘實在太小了,十六七歲的樣子。”娶個朝鮮的媳婦,在金在玉的老家看來並不是什麼光彩事,“好多都是買來的,我們村那年月有七八個,都是中國媳婦娶不到,才去買的。要真留她了,指不定人家以為我娶不到好的呢。”

金在玉最後把她介紹給了一個老闆,“那老闆已經有兩房老婆了,說是讓她過去做保姆,幫著小的做家務。”大半年之後,女孩給金打電話時,已經能說幾句中文了,“說謝謝,說她很好。”

事後金在玉瞭解到,“她幫著老闆的小老婆打理美甲店,已經能做不少活了,也攢了不少錢。”但是一年不到的功夫,老闆就給金打電話,打聽這女孩的去向,他才知道女孩跑了。

金在玉挺理解的,“我們村裏那幾個,最後都跑了,她們不會願意在中國呆著的。有的自己跑到韓國去了,有的攢夠了錢就逃回朝鮮了,好一些的帶著中國丈夫一起到韓國去。韓國對北逃的人有很好的安置待遇,給房子,給補貼。”

對眼下北逃者的減少,李義民認為是中朝雙方的管理嚴格了。所謂的嚴格,其實是用了“獎勵舉報”的政策。“誰家買了朝鮮媳婦,一般都不吱聲的,不能讓鄰居知道,冷不丁就被舉報了。這樣,舉報者會得到獎勵,被舉報者還要遭重罰。一般家裏要有,也都會搬走,或者就一起想辦法去韓國了。”

王勇羡慕他在朝鮮英皇賭場做服務員的朋友。“那裏賺得多,工作也輕鬆些。”那個賭場曾關閉,近年又悄然啟幕。

(趙佳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