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報者紀英男

一封舉報國家檔案局政策法規司副司長範悅的公開信持續發酵一固有餘,被舉報者範悅已經辭職隱身遁去,舉報者紀英男則始終處於輿論的風暴眼

一條涉及金錢、權力、性、欺騙、 情人、不雅視頻和官員的爆料,成為6月中國互聯網的熱門話題。

6月16日,前中國旅遊與經濟電視台主持人紀英男通過朱瑞峰和騰訊微博爆料平臺,在網絡上實名舉報國家檔案局政策法規司副司長範悅,指責其以單身身份誘騙自己,在共同生活四年後,方告知已有妻兒。

朱瑞峰以舉報重慶官員雷政富不雅視頻事件出名。雷政富事件牽扯出十餘名重慶官員,並最終進入法律程式。幾起訴訟都於近期開庭審判。人們據此相信,此事也許又會導致至少一名官員落馬。

但事件的發展方向,超出了人們的預料,被舉報者範悅已經辭職隱身遁去,而舉報者紀英男,則始終處於輿論的風暴眼。

“為什麼都在罵我?”

身穿碎花娃娃裙,身型苗條,瓜子小臉,皮膚白皙細膩,26歲的紀英男雖算不上絕色美女,但在人群中也的確顯眼。

甫一落座,她不穩定的情緒便爆發了。“為什麼都在罵我?”她指著手機上顯示的網友評論,“為什麼沒人相信我不是二奶?”

她承認,實名舉報的效果,或許斷送了範悅的仕途,但也使她成為眾矢之的。這些天,她生活在“為什麼大家都不理解我的委屈”中,但之後,又陷入懶得與人爭辯的傷感與絕望中。

根據她的公開信以及陳述,這段讓她如此痛苦的感情始於2009年6月4日。

那是紀英男22歲的生日聚會。一位朋友帶范悅前來參加。紀英男說,他介撇了一些簡單的交流,並互留了電話。範悅告訴她,自己大學剛剛畢業就結婚了,婚後不到兩年,由於因為妻子的原因而離婚,沒有孩子,離婚後,他又交往一個女友,但六年後,女朋友背叛了他,二人剛剛分了手。

紀英男那時剛從吉林藝術學院畢業,在一家地方電視台做主持人,正在中國傳媒大學參加播音與主持的短期進修培訓。

第一次見面之後,年長紀英男16歲的范悅展開了追求。一切如網絡上爆料所言,範悅帶紀英男去新光天地的普拉達專櫃花費近六萬元人民幣買了一條裙子、一隻女包和一件披肩。

三個月的培訓很快結束,紀英男和範悅的關系也迅速發展。2009年7月底,兩個人正式開始同居生活,範悅出資租住了一處公寓,並花費重金添置了家用物品,其中一套廚房刀具價值3800元。

為了回應網友的質疑,紀英男對《中國新聞週刊》解釋說,她並不喜歡范悅的高消費,曾經勸說範悅“沒必要”,但她轉念想,這也許是範悅已經習慣的消費方式,既然兩個人在一起,就應該去接受。

回憶起兩個人共同生活的點滴細節時,紀英男仍會情緒激動。她說,兩個人一起在家捏橡皮泥,一起在樓頂平臺遛狗跳皮筋,在同仁堂看病排隊時玩藏貓貓……她不相信這些都是假的。但回憶的甜蜜很快加劇了憤怒,“範悅就是個騙子,用最無恥的手段騙了我最美好的青春。”

但直至舉報事起,紀英男才發現,除了他們共同生活的這些細節,她對範悅的瞭解非常有限。紀的解釋是,一半是因為她不感興趣不願多打聽,一半是因為範悅頗有城府,對任何事情諱莫如深。

范悅對他高消費的經濟來源一直表述含混,他只說在和朋友經營公司,公司經營的項目也很雜。紀英男隱約聽說曾經代理過西藏青稞啤酒,還購買過一些房產尾盤招商或銷售。

紀英男每次購物開具發票的抬頭是中融匯通公司,這只是一家小額貸款公司,工商注冊資料顯示,法人並非范悅。范悅經常在位於北京海澱區的藝海國際商務會館留宿打牌,他在那裏使用的貴賓卡,持卡人姓名非範悅。

“我沒有存在感”

在與範悅相處三年,並接受了範悅的公開求婚後,紀英男開始謀劃二人的婚後生活。首先,是要買一處房子。然而,在看了大半年房子後,此事無限期延後了。

紀英男公佈過一個範悅承諾買房的視頻,視頻中,範悅背著手,在長城上,邊走邊回答紀英男的追問:“(2012年)9月20日之前把大房子搞定,200平米,大陽台……”

紀英男在公開信中寫道,在買房未果的前提下,她曾提出先去領個証,但範悅始終不置可否,讓她起了疑心。

一份公開的紀與範的短信記錄,大致描述了2012年10月二人之間發生的一件偶然事件。紀英男與範悅的一次通話中,電話那端出現了女人的聲音,之後範悅就掛斷了電話。紀英男用短信問他:你不會是有家的吧?范悅解釋說:那是單位的保潔阿姨。

紀英男說,事後範悅言之鑿鑿地對她說,“如果我有家,咱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不早就有人來找你了?”紀英男也覺得,範悅每天下班都回到他們共同的家,應該不會是另有他人。

然而,兩個月後,範悅終於承認自己仍然存在婚姻關系,二人關系徹底絕裂,一個多星期後,範悅搬出了他們一起租住的房子。之後,紀英男便踏上了尋找、追逐、舉報范悅之路。

“他的妻子、他的兒子,都是從哪冒出來的啊?”她大聲質問。

紀英男找過范悅的妻子,對方告訴她,“我不是一般人,已經忍了十年,你們有真感情那就熬吧。”她還給范悅的父親打過電話,電話那端說:“你接受吧,範悅不可能離婚,要是接受不了,就去看看心理醫生。”

今年春節前,紀英男連續三天在範悅單位樓下等他,發短信近乎卑微地乞求對方與自己見一面。“老公,好好說好不好,不要制氣了行嗎?”範悅回復,“什麼狗屁我都已經不信,我已沒心,年後怎麼著都是停職學習,我不在乎也無所謂了,想要怎麼地我奉陪!”

紀英男說,她的維權途徑最初是依靠組織。

4月15日,她找到國家檔案局政策法規司司長郭嗣平,希望領導能勸說範悅出來面對她。未果後,4月21日,紀英男將-些簡單的視頻和圖片資料交給了國家檔案局黨委辦公室。對方回應,會向組織反映並嚴肅處理這件事情。經多次協調,她又見到了國家檔案局一名副局長。後者當面向她承諾,這件事情非常嚴重,一定會認真對待、處理。

“他說-定會給我一個答復”。

半個月後,紀英男得到的答復是,這件事已經反映上去,但檔案局沒有對範悅處理和調查的權限。

紀英男陸續找了其他機關,但都吃了閉門羹。“我真的絕望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被漠視。在這個社會中,我完全沒有存在感。”

“這個傻女人。

紀英男說,她與範悅的最後一次見面是今年5月29日,她終於在國家檔案局樓下堵到了範悅。雙方爭執不下,範悅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2013年6月4日,又是紀英男的生日,不過再沒有華服,宴會,範悅只通過短信裏發來兩個字:“祝好。”

是為了証明存在感,是報複,或者僅僅是刺激範悅出來與她“談談”,紀英男決定將此事公開。

她收集整理了兩人拍攝過的視頻記錄、短信記錄以及圖片,數據量將近3個G的資料,刻錄光盤,並複製了5000份。

6月16日,部分材料出現在了網絡上。

6月19日,國家檔案局以罕見的效率在其官網上發布聲明:“范悅原在我局工作,任政策法規研究司副司長,今年6月初因作風問題被免職。”

這份聲明証明瞭2013年4月紀英男曾到檔案局反映範悅情況的事實,並表示:“經瞭解核實,2007年2月范悅與妻子簽有離婚協議,但未履行法律手續。2009年6月,範悅與紀英男相識並同居。我們認為,範悅的做法是完全錯誤的,違反了公務員基本道德和社會公德,應嚴肅處理。我局依據事實和有關法規,6月6日免除其副司長職務,同意其辭去公職。我們注意到,6月14日,網上披露範悅花钜款包養紀英男,現正進行調查。如發現范的資金來源涉及違法違紀問題,我們將依法依紀作出處理。”

紀英男沒能通過公開舉報的方式見到範悅,反而收獲了不少對她的指責。有人說她是在騙男人錢花,反而讓男人丟官丟家;還有人說,如果範悅給了她一千萬,她就不會這麼折騰了。“這傻女人,在一起四年,竟然沒有發現對方是有家室的。”這句評論暗含同情,但紀英男不領情。

她把手機往桌上一丟,雙手一攤說,“這個社會怎麼這樣了?他丟官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怎麼能怨在我身上?為什麼沒人想想我的委屈?范悅要包養,他也得經過我同意啊!既然這麼多人願意被包養,範悅他可以找別人去啊!為什麼非要選我?”

6月22日晚,紀英男結束了此前的網絡禁聲,公佈了範悅在2011年6月4日向她當眾求婚的視頻,並連發三條微博。其一是解釋之前公開信中提到的日均一萬的消費,“只是剛開始置辦大量家用時的消費”。她再次強調范悅曾經說過的誓言,並要求國家檔案局給她一個說法。她還表示,希望范悅的妻子以重婚罪起訴她。

“我的鐵証不允許任何人拿塊破布繼續遮羞。”她寫道。

紀英男說,她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再做些什麼,她只希望範悅能夠以真誠的態度向她道歉。

她終於意識到這場舉報的後果,“我可能已經搭上了我的未來。”她說,“但無所 謂了,我也不想要什麼未來了。”

本刊記者嘗試撥打紀英男提供的範悅的三個手機號碼,均無法接通。

(楊迪/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