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總統府百年滄桑——中國近代史遺址博物館印象記

時光隧道歲月迴響

走進南京長江路292號的大門樓,真像走進一部時空交錯的皇皇巨著。一條縱深600米長的“中軸線”正穿過腳下的廣場,像裝訂厚厚史冊似的,將你做學生時就讀過的許多震爍古今中外的章節,連同那些散佚發黃的日期和模糊不清的影像“串連”和“還原”在這裏,變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時光隧道”,等待你走進來,同過往歲月做最親密的接觸。

首先是大堂。這組氣宇非凡的傳統府衙建築,以24根大紅立柱,支撐起它的莊重與威嚴;精雕細刻的門楣、斗拱天棚和重簷飛甍,展現的不僅是封建時代的“廟堂之高”,也蘊含著“江南佳麗地”的富庶與繁華。導遊會告訴你,位於明故宮西側的明代漢王府,到了清代即成為厘治三省、權傾東南的兩江總督署,以康乾盛世至宣統末年200多年間,有98任封疆大吏出入這大堂之上:林則徐、裕謙、劉坤一、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等名宦重臣,都曾擔當此任;喪權辱國簽訂了第一個不平等條約的伊裏布、耆英之流,也在此落得生前與身後的名。太平天國時期,大堂是天朝宮殿的金龍殿,清軍攻陷天京後一把火將“十年壯麗天王府”燒成了灰燼,現存建築是曾國藩于同治九年重建的。辛亥革命中,起義軍趕跑了最後一任總督張人駿。1912年元旦之夜,孫中山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的儀式原訂在大堂舉行,後因天氣寒冷移至大堂後面的暖閣內。1929年國民政府改建禮堂時,此閣併入其中,今天已看不到它的原貌,只有大堂正中北口高懸一塊紅色巨匾,上書孫中山手跡“天下為公”,仿佛仍在提醒人們那個偉大的歷史瞬間。

不同時期歷史場景的重疊、交叉和延伸,也出現在中軸線上由一段段中式穿堂和西式走廊所連結的其他建築物內。以原兩江總督署的中堂(亦稱“二堂”),到西側國民政府禮堂;以馮國璋出任副總統後於1917年建造的八字廳,到孫傳芳督軍江蘇時建於1926年的政務局大樓……上世紀二十年代前後的群雄爭霸、時局論文格式範文動盪中,這咫尺之地走馬燈似的變換著主人。1927年,國民政府定都南京,這裏成為蔣介石的權力中樞。此後數年,中軸線東側擴建了行政院的北樓和南樓,位於中軸線終端的國民政府辦公樓(又稱“子超樓”)也相繼落成。1937年深秋,南京淪陷前一個月,國府悄然西遷。同年“12•13”,兇焰萬丈的太陽旗升上原國府的大門樓。三個月後,梁鴻志等漢奸在此上演“維新政府”成立的鬧劇。不久,汪精衛公開投敵,1940年3月,出任“中華民國政府代理主席”。他回到昔日政府大院辦公,但流轉的時光還是將他“抓”了回來,以一個萬劫不復的“偽”字,載入總統府百年沉浮的檔案。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1949年春暖花開時節,毛澤東在北京香山雙清別墅寫下一首名詩,記錄了發生在南京的人間巨變。8年抗戰的勝利,沒有給中國人民帶來渴望中的和平,國民政府還都後,蔣介石政權的獨裁、腐敗,激起了天怨人怒,不到三五年就被民主革命的浪潮和人民解放軍的淩厲攻勢徹底衝垮。

與歷史人物“面對面”

總統府因孫中山在此就任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大總統而得名,雖說那93天也只是歷史長河的一瞬,這裏卻相當完整地保存了當年的記憶:太平湖西岸的西花廳、1910年才落成的清末西式建築,其舊主早已被人遺忘,全世界的歷史教科書都記得它以“1912”啟用的新身份:孫逸仙博士創本科畢業論文建和領導的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府辦公處。

民國初年的風雲雷電依稀閃爍在狹長的走廊上。艱難跋涉的歷史以這裏起步:它是泱泱華夏走向共和的里程碑,是《中華民國臨時約法》的誕生地……“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中山先生百折不撓的奮鬥精神、高瞻遠矚的雄才大略、真誠可親的平民風範,至今仍強烈地吸引著我們。與歷史人物“面對面”的奇妙感覺,不僅是每個參觀者走進總統府的共同體驗,而且還是“聚首”這裏的歷史人物之間的真實寫照。1864年6月1日,洪秀全在清兵圍城彈盡糧絕中暴病身亡。含恨歸天的天王不會想到,兩年後出生在他家鄉不遠處的一個廣東翠亨村男孩,長大了立志要當“洪秀全第二”;更不會想到46個春秋以後,這位由17省代表推選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大總統,就在當年天國將士們的泣血之地宣誓就職。當你瀏覽櫥窗內曾經啟迪了新一代革命者的《資政新篇》、《天朝田畝制度》等重要文獻,當你撫摸那些曾經給舊世界掘墓人以勇氣和信念的火銃與擂石時,也許會聯想到毛澤東關於“以洪秀全到孫中山,先進的中國人向西方尋找救國真理”的著名論斷,對百年來無數志士仁人前赴後繼的英勇抗爭以及他們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經驗教訓,定然會有更真切的感受——歷史舞臺竟將他們的活動場景“安排”得如此貼近、如此“巧合”。

無獨有偶,同樣的“零距離”也出現在另外兩位大名鼎鼎的歷史人物之間。一生中曾三任兩江總督的曾國藩,1872年早春病死在最後一任上。這位因鎮壓太平軍有功而官至極品的湘軍首領文韜武略,是封建士大夫中的人才樣板,因而招致的非议也不少。1987年在督署原址地下,意中挖出了同治九年大清皇帝赐给他的“勋高柱石”碑,恰逢社上起一股“曾藩热”,埋没多年的出土文物重天光,也成了这位古人“时来行”的绝妙注。而在府的历史上,对曾大人的追捧由来已久,为首的便是身为府主席、委员和的蒋介石。1949年4月24日凌晨,渡江胜利后最先进入府的解放军官兵在空荡荡的蒋介石办公室内所看到的,除了那翻开到前一天的老式台历外,便是端放在桌上的一部线雕版的《曾文正公家书》,还有收藏进抽未及带走的一对刻有曾藩姓名的鸡血石章……可这办公室的主人对70多年前于督署花厅内的“前贤”何等尊崇与不舍。

当你一路逡巡,频频“邂逅”熟悉又陌生的历史人物,“现”的惊喜也接踵而来。历代官场人物中,有位相隔甚远又大异其趣的“极品”大员值得一提。其一是康熙初年江督于成,这位生活俭朴、袖清的族高官律己甚严,据说他曾在督署内自种青菜,没有茶就用后院爪槐代替,任职四年就在劳累和清贫中病故。同年冬天,康熙南巡,对这位“天下第一廉吏”的去世深表惋惜,亲题写“高行清粹”以资褒奖。几十年后,南巡的乾隆也想起他,又御批“清是式”。如今这四大字的镏金横匾高挂在督署花厅上;屏壁还密麻麻地铭刻嘉皇帝所撰《御制甄别贤愚以澄吏治谕》,这是封建社最高治者为澄清吏治、端正纪,对各级官员的一篇训词,开便是:“知人安民,古今通谊。未有不可教诲之民,所忧者多半不能教诲之官耳!”今天读来仍掷地有,人深省。

(馮亦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