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晚，中紀委網站發佈消息稱，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府副主席白雪山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隨後的11月13日，白被免去領導職務。他成為中共十八大以來寧夏落馬的首位省部級幹部。

泥瓦匠出身，包工頭形象，一身江湖氣，官場評價毀譽參半，寧夏“首虎”白雪山如何發跡，進入仕途，平步青雲，躋身副省級官員序列，且盤踞寧夏31年，最終又因何落馬，引發諸多關注。

突然落馬

11月6日，銀川，小雨。

由中紀委副書記張軍主持召開的寧夏調研黨風廉政建設工作座談會，在悅海賓館會議室進行。這場看似再普通不過的黨委、紀檢監察系統的座談會，卻暗藏玄機。

“會議的特別之處是，原定的閉會時間順延了20分鐘。”一位參加會議的寧夏紀檢廳級領導向《中國新聞週刊》回憶說，當日下午大約17:30分休會期間，原本未參加會議的白雪山拎著公事包進入會議現場。

“和以前比，他消瘦了許多，精神狀態一般，氣色不佳。”該人士與進入會場的白雪山正好面對面，且對視了幾秒，並未相互示意。隨後，會議照常進行，直至閉會。18:20左右，該人士正步入餐廳之際，接到同僚的電話，對方告知“白雪山被中紀委帶走”。

“中紀委辦案保密工作是滴水不漏，自治區紀委書記陳緒國也是在16:30才被告知。”一名自治區紀委人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會議現場並未宣佈白被調查的消息，一切都很突然，白雪山直至被帶走，毫不知情。

獲知“首虎”白雪山被擒，寧夏官場反應比較平靜。

事實上，自中共十八大強力反腐以來，儘管寧夏落馬廳局級官員已達12名，但大老虎卻未現身，可謂偏安一隅。民間及官場普遍認為，寧夏不可能獨善其身，故均有期待，“首虎”入籠只是遲早的事。

2014年3月末至5月末，中央巡視組對寧夏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巡視。7月，巡視組對寧夏開出回饋清單，其中涉及的腐敗問題不少。

此後，自官場至民間，傳聞至少3名一定級別的官員與巡視組直接點出的問題相符。巡視組的報告提到，寧夏“有的政府投資工程項目建設管理不規範，一些領導幹部子女及其他親屬違規在其管轄範圍內經商辦企業，有的領導幹部違規干預公共資源交易、工程招投標以權謀私，涉農資金違紀違法案件多發”。

巡視組還發現，寧夏的一些幹部收送禮金、“紅包”風氣仍比較嚴重，有的利用宗教習俗斂財，搞政績工程、形象工程問題依然存在;在幹部選拔任用方面，有拉關係、打招呼、“隱性”拉票現象，個別地方和單位“一把手”說了算，把關不嚴、帶“病”提拔，存在超職數配備幹部、在編不在崗問題。

許多人認為，白雪山的問題可以與上述問題對號入座。而巡視組稱還收到反映一些領導幹部涉嫌違紀違法的問題線索，已按規定轉中央紀委、中央組織部有關部門處理，這可能也是將白雪山拉下馬的因素。

據一位已退休的自治區領導證實，巡視過後，或許是為了表明自己沒事，白雪山曾主動與他有過聯繫。但在此期間，白低調了很多，新聞曝光率也少了。

2015年4月15日，寧夏整合銀川至西安高鐵，吳忠至中衛、銀川至寧東城際鐵路建設專案成立鐵路建設指揮部，白雪山任總指揮。這是寧夏經歷巡視後，白雪山最有排場的露面。

白的公開露面被定格在11月3日。據《寧夏日報》報導，白雪山當天到吳忠市專題調研農村環境綜合整治。

“銀川最大的包工頭”

在白雪山的官場軌跡中，“包工頭”的名號如影相隨。即便是其官至副部級序列的自治區副主席，亦難掩其包工頭出身的背景。白雪山的“包工頭”名號並非浪得虛名。

官方履歷顯示，1961年5月，白雪山出生于陝西延安鐵邊城鎮白石咀村。1976年5月，15歲的白雪山只念到初中二年級，未畢業就輟學跟隨家人移居寧夏銀川。

1984年2月，白雪山在銀川市郊區第二建築工程公司參加工作，同年5月入黨。銀川市郊區第二建築工程公司是寧夏回族自治區著名的大型民營企業，其前身是1984年的銀川市良田鄉建築工程隊，當時只是個鄉鎮小企業，負債幾十萬元，已瀕臨破產。白雪山接手後，當年底工程隊除了還完所有外債，還獲利幾十萬元。1985年，白雪山在原工程隊基礎上創立了銀川市郊區第二建築工程公司，銀郊二建開始了嶄新的經營發展時期。

一名原銀郊二建元老告訴《中國新聞週刊》，白雪山在建築施工管理上很有一套，和現在流行的目標管理差不多，儘管方式粗暴，但很有效。加之膽大敢幹，且賞罰分明，白當時很得人心。

由於管理有方，銀郊二建在銀川建築領域經營得風生水起，名頭叫得很響，各類獎項紛至遝來。白本人也被評為全國農業勞動模範，全國鄉鎮企業家，高級工程師，此時他還不到30歲。

受其強悍管理作風影響，他的許多下屬後來都成為寧夏新的一批企業家。包括：王光銀現任寧夏長城建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党建甯現任銀川市昆侖房地產公司董事長;白雪俊(與其兄弟關係)現任寧夏百力德建築工程公司總經理;朱宏魁現任寧夏銀川郊區二建(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

這些公司在白雪山步入仕途擔任領導期間迅速發展。銀川建築領域多位人士在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時表示，銀川的建築商和房地產商都是他的“小弟”，此言不虛。

“若白雪山潛心在建築和房地產領域繼續深耕，以其能力，亦會有所成就。”上述銀郊二建元老認為，白選擇步入仕途，或許與1990年8月寧夏煙草系統窩案爆發有關。白因涉案被檢察機關帶走，40多天后重獲自由。

該人士並未透露此事的經過，只是說，經歷此劫後，白雪山開始對官場和權力有了新的認識，棄商從政的念頭日熾。

1992年，是白雪山由商入仕的人生拐點。當年，白雪山告別銀郊二建，進入銀川市政府駐上海聯絡處工作，正式步入仕途。儘管其以初中學歷，如何步入仕途已難考證，但接受採訪的人士均認為，難以排除其拿錢買官的嫌疑。

一年後，白升任該聯絡處主任。1994年9月，白雪山從上海調回銀川，任銀川市郊區黨委常委、副區長，從此仕途一路看好。

上述熟悉白雪山的已退休自治區領導認為，儘管白自1994年至2001年的7年間進入了快速升職通道，但據他觀察，時任自治區書記的毛如柏對白的使用還是相當慎重。2001年9月，白任銀川市委常委、賀蘭縣委書記期間，這位自治區領導到此視察，白向他流露出未得到毛賞識的失意。

據瞭解，這一時期，白雪山搞城建的能力得到施展，因其強悍的工作作風，亦引發諸多矛盾，領導案頭時有告狀信。該自治區領導認為，白的有些做法說輕了是粗暴，往重了說就是違法。

此外，恰逢中央提出西部大開發，白認為可以大幹一場，流露出的野心被洞察，故在對他的使用上，自治區領導有所保留。

不過，白就任賀蘭縣委書記後，依然按捺不住城建的衝動，拉開了架勢，開始了大規模的拆建。至今，雖然賀蘭縣的一些前領導認為白有魄力、有眼光，言必稱“白書記”，但民間多數人的看法是，白次年升任銀川副市長後，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2002年11月始，白雪山迎來仕途的發達時期，他進入了銀川市委班子，歷任常委、副市長;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市委副書記、市長。五年間幾乎一年半進一階，速度極為罕見。

在此期間，銀川市北京路的修擴建順利完工，工程的拆遷難度前所未有。至今，亦有不少銀川官場人士承認，非白雪山之魄力，北京路不會那麼快順利完工。隨後，在推進西部大開發大銀川戰略中，白雪山的能力亦可圈可點。不過，如同在銀川郊區一樣，其造成的矛盾亦不少。

2007年9月，白雪山就任吳忠市委書記，在經歷了與銀川幾乎相同的城市大拆大建後，白雪山於2013年1月帶著爭議升任自治區副主席，官至副部級。

一位接近白雪山的建築行業人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最初，“銀川最大包工頭”的名號令其頗為不爽，特別是同僚言語間流露出的鄙夷令其很是憤怒。但進入銀川市委班子後，他不再對此名號糾結，“叫我包工頭又能咋!”

拆出來的政績

白雪山如同一架強悍的拆遷機器，從銀川郊區到賀蘭縣再到銀川直至吳忠一路拆下來，其政績與其說是幹城建幹出來的，不如說是拆出來的。

任職吳忠是白雪山仕途最為關鍵和爭議最多的地方。

吳忠地處寧夏平原腹地，是寧夏沿黃河城市帶核心區域，引黃灌區的精華地段，地理區位優勢明顯，轄利通區、青銅峽市、鹽池縣、同心縣和紅寺堡區，總人口130萬，其中回族66萬人，占總人口52%，是中國回族主要聚居區之一。在白雪山開始大拆大建之前，吳忠的街道，市容、社區管理依舊保持小城鎮面貌，城市建設幾乎沒什麼大的變化。

走馬上任後，白對吳忠的發展依舊延續了銀川的城建方式。特別是整治市容市貌，修擴路，城市擴圍征地拆遷，力度動作空前。吳忠民眾在領教了白雪山的強悍作風後認為，白是吳忠史上“最牛”的市委書記。

在吳忠的征地拆遷上，白雪山極為強勢，甚至使用暴力，其強悍作風比在銀川時更有過之，擔任“一把手”更讓他無所顧忌。吳忠官場一位人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只要是白主持會議定的方案，根本聽不到不同意見，大家只能執行。

如同前述銀郊二建元老所言，白“只要結果”的風格，使鄉、鎮、村的基層領導在執行時壓力極大。

強壓之下，暴力強拆盛行。有時候，政府在通知拆遷後，既無協議，也未公示補償標準，沒有人能說清楚安置房在哪兒，何時搬，如何補償也沒有方案。白雪山“最大包工頭”的頭上又多了頂“白拆”的帽子。

比如在利通區金積鎮的拆遷有難度時，白對該鎮的領導說，不能拆就換人。這一時期，金積鎮鎮長更換頻繁。由於拆遷涉及幾萬人，動靜很大，甚至鬧出了人命。有傳聞說，強拆時，前面是挖掘機，後面是拉著現金的汽車，放言“一條人命30萬”。自治區領導聽聞後極度震驚。

此時，反映白雪山強拆、腐敗的材料不斷。加之此前他在銀川郊區和賀蘭縣的做法，白雪山大拆大建時積累的矛盾集中爆發。

《中國新聞週刊》獲取的材料顯示，為了撈取政績，達到升遷的目的，白雪山不惜損害群眾利益和黨群關係。在白任賀蘭縣委書記期間，郊區農民痛恨之余稱其為“白匪”。

2010年，對白雪山的爭議達到頂峰。當時，據說中組部下來調研省部級後備幹部名單時，有老幹部和群眾反應強烈，認為白雪山“不可再提拔任用”。

中共十八大後，一度傳聞白雪山要調任外省副省長。最終，白坐在了寧夏自治區副主席的位置上。

關聯企業

雖然尚無法知曉白雪山究竟“攤上了什麼大事”，但從白雪山的工作履歷和行事風格中仍可窺得一斑。

白雪山從1984年2月參加工作起，至被組織調查止，在長達31年的工作中，一直工作、生活在寧夏。尤其是從1984年2月參加工作起到2007年9月任吳忠市委書記的17年時間裏，一直在省會城市銀川市工作，沒有挪過“窩”，其後又在吳忠市任“第一把手”長達近6年時間。

在此期間，前述與其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公司，包括寧夏長城建設發展集團有限公司、銀川市昆侖房地產公司、寧夏百力德建築工程公司、寧夏銀川郊區二建(集團)有限公司均在城建項目方面大有斬獲。

這四家公司中，寧夏百力德建築工程公司的法人代表是白雪俊，與白雪山是兄弟關係。公司下轄6個建築分公司，並有百力德賓館、百力德建築工程有限公司閱海水泥分公司、百力德建築有限公司砼製品分公司(商品混凝土攪拌站)、蘭山砂石料場。蘭山砂石料場的法人代表是白雪亮，與白雪山亦為兄弟關係。

其餘三家公司法人代表均為白任職銀郊二建時的下屬。長城房地產以房地產開發為主;昆侖房地產除開發外，還建有銀川最早最大的建材市場;銀郊二建下有白雲房地產公司、建宏道路公司、白雲鋁型材公司、白雲物業管理公司及9個建築分公司，加上以前的白雲裝飾公司、白雲木器加工廠、白雲金屬製品廠等，共擁有十幾個子分公司。

而這些子分公司與白雪山家族人員密切相關。據稱，白雲房地產的實際持有人亦是白雪山的直系親屬，該公司近些年所開發的樓盤和儲備土地數量驚人。

曾給百力德供材料的一位供應商稱，銀川的建材供應幾乎壟斷在白氏家族及其關聯人手中。顯然，在土地、開發、建築材料、施工這一整套產業鏈條中，白氏家族均染指其間。

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8月，時任銀川市代市長的白雪山帶領市規土、交通、環保等部門以及永甯、賀蘭、西夏區有關負責人，對賀蘭山東麓一帶的砂、石、土開採現場進行了整治。經此整治後，蘭山砂石料場成為銀川幾個規模較大的砂石場之一。

據傳，在此期間，由於環保措施很嚴厲，很多運輸砂石的車輛在規定時間內不得進入市區，而蘭山砂石料場每天多達40輛懸掛軍牌車輛進出運輸，不受約束，但此事尚未得到證實。

白雪山無論在銀川郊區、賀蘭縣、銀川還是吳忠市，“雙擁工作”一直搞得不錯，寧夏軍區黨委還多次給予其雙擁模範城稱號。多位知情人士說，白很善於與寧夏駐軍搞好關係。

白雪山就任自治區副主席之後，在視察寧東期間，以環境整治、保持水土草場之名，對寧東的砂石場不問是否合法經營，一律推平，砂石場業主損失慘重。繼“白匪”“白拆”之後，白雪山頭上又多了頂“白推”的帽子。

此外，陝北三邊——“定邊、靖邊、安邊”距陝西省會西安要比離銀川遠，故陝北“三邊”很多人到銀川發展。據說白雪山頗重同鄉情誼，銀川很多專案工程均有陝北人的身影。

據消息人士證實，白雪山被帶走後，其多名家人也被帶走，包括白雪山的妻子和兒子，及其內弟。

10年前，白雪山曾高調放話說“自己不缺錢，不要給自己送錢”。而上述與白有關聯的公司，均是在2000年前後成立，正趕上寧夏大開發大建設時期。這一時期，正是白雪山在銀川如魚得水之際。

白雪山升任自治區副主席後，分管國土資源、環境保護、城鄉建設、交通運輸、安全生產等方面的工作。後來，在銀川濱河新區、銀川保稅區、中阿博覽會國際會議中心、寧夏鐵路建設等推進項目臨設機構中，白雪山均掛任領導小組組長、總指揮等職務，這些均是自治區重點專案，有關其插手專案招投標的傳言不絕於耳。

2015年7~8月間，有關白雪山將被查辦的苗頭即已出現。7月，銀郊二建原總經理朱宏魁被檢方帶走。朱曾追隨白雪山二十多年，白雪山離開銀川原郊區二建後，朱宏魁接任該公司總經理。8月份，寧夏有兩名重量級的廳官落馬，其中吳忠市委常委張興斌與白雪山有過交集。上述兩人被查辦，被寧夏官場人士視為白雪山要出事的徵兆。

白雪山落馬後，民間輿論認為，白雪山是個膽大心黑，黑白兩道通吃的混世魔王，是“土匪幹部”。官場則認為，由於白雪山缺乏科學人文素養，篤信權力，政績主要來源於強拆。

一位自治區廳級幹部認為，白雪山出問題不僅在於個人德不配位，在幹部提拔任用方面亦存在問題，這並非寧夏獨有。接近中紀委的一位人士告訴《中國新聞週刊》，對於白雪山是否存在帶病提拔問題，去年中紀委巡視後曾分別找過自治區前任黨政領導瞭解過情況。

寧夏“首虎”白雪山入籠後，寧夏官場表面看似平靜，但隨著案情進一步披露，震盪或將向更深層次傳導。一些寧夏建築領域企業已極力撇清與白雪山的關係，此前想借寧夏鐵路建設總指揮發財的一干企業人等，皆已噤聲。

（席志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