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入籃”SDR如何水到渠成

人民幣加入SDR有助於增強其代表性和吸引力,完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對中國和世界是雙贏的結果

2015年11月30日,美國華盛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Christine Lagarde在新聞發佈會上講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執董會當天批准人民幣加入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

北京時間2015年12月1日淩晨1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Christine Lagarde宣佈,正式將人民幣納入IMF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以下簡稱SDR)貨幣籃子。IMF同時公佈,人民幣在SDR的權重為10.92%。

至此,這個被認為是2015年最重要的經濟事件塵埃落定。

英國央行(BOE)貨幣政策委員會(MPC)前委員Deanne Julius告訴《瞭望東方週刊》,這表明中國在世界金融體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已被認可。

“這不僅對中國有好處,對其他經濟體也有好處。它將使中國更容易吸引外來投資,也將有助於中國企業到海外投資,並將鼓勵中國繼續在實現貨幣可兌換的道路上前行。我們期待更多的由此帶來的貿易和投資機會。”Deanne Julius說。

隨著人民幣加入SDR正式生效,人民幣將成為後佈雷頓森林體系時代第一個真正新增的、來自發展中國家的、也是第一個按可自由使用標準加入的SDR貨幣。

後佈雷頓森林體系之外的重要支柱

SDR是IMF於1969年創設的一種補充性儲備資產,與黃金、外匯等其他儲備資產一起構成國際儲備。根據2015年11月30日的匯率,1單位SDR約相當於1.37217美元。

要瞭解SDR,先要從佈雷頓森林體系說起。

二戰後形成的佈雷頓森林體系,其實質是建立一種以美元為中心的國際貨幣體系,基本內容包括美元與黃金掛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會員國的貨幣與美元保持固定匯率。該體系下,只有黃金和美元是儲備資產。黃金的供給很少,美國只能通過持續的國際收支逆差向世界提供更多美元作為國際基礎貨幣。

但隨著美國貿易逆差持續,佈雷頓森林體系也逐漸顯現出自身缺陷,人們對固定的美元對黃金比率的信心一點點被侵蝕。

到20世紀60年代初,第一次美元危機證明,以一國貨幣為支柱的國際貨幣體系是不可能保持長期穩定的。因此,1969年的IMF年會,正式通過了“十國集團”提出的儲備貨幣方案,避免實行固定匯率的佈雷頓森林體系發生崩潰。

根據這一方案,1970年,被稱為“紙黃金”的SDR開始發行。作為一種補充性的國際儲備資產,SDR是對美國以外美元供給的補充。它由IMF按會員繳納的份額,給各參加國分配後即成為會員國的儲備資產,可用於償還IMF債務、彌補會員國政府之間的國際收支逆差。

上世紀80年代,SDR主要組成貨幣包括美元、德國馬克、法郎、英鎊、日元,90年代歐元誕生後,馬克和法郎退出,正式形成了美元、歐元、英鎊和日元四大貨幣構成。

IMF對SDR貨幣籃子構成每五年評估一次。一國貨幣能否加入SDR有兩個條件,即該國出口貨物和服務總量位居所有成員國前列,貨幣“可自由使用”。

2010年為何被拒

進入新世紀,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中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和貿易國之一,人民幣加入SDR即“入籃”被提上日程。

2010 年,人民幣首次申請加入 SDR。但是,由於資本帳戶尚未實現可自由兌換,此次評估中,人民幣被認為未達到“自由使用”標準,因此未能如願。

2011年3月,在南京舉行的“國際貨幣體系研討會”上,25個國家的財長和央行行長就國際貨幣體系改革進行討論,雖然法、美代表都提議把人民幣納入SDR,但卻也同時加上了重重限制條件。

當時還擔任法國財長的Christine Lagarde公開對媒體表示,任何一種貨幣納入SDR,需滿足三個原則性條件:一是貨幣的可自由兌換,二是匯率的靈活性,三是央行的獨立性。顯然,此時的Christine Lagarde並不認為人民幣滿足了這三個條件。

美國波士頓大學全球經濟治理倡議聯合主席、全球政策發展學教授Kevin P. Gallaghe對《瞭望東方週刊》表示,長時間以來,西方一些人對人民幣被納入SDR這件事有雙重標準,人民幣在世界範圍內已經被廣泛地作為一種交易貨幣使用,但是仍然被批評為不像西方國家貨幣那樣能自由兌換。

“法郎、德國馬克、美元都曾被納入SDR,但是法國、德國、美國都有資本管控,中國的資本管控幫助中國免遭東南亞金融危機和全球金融危機,中國是謹慎管理一種全球貨幣的典範。”他說。

為什麼“鬆口”

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宏觀經濟研究中心主任盧鋒對《瞭望東方週刊》表示,此次人民幣實現“入籃”的主要原因是,中國過去5年改革發展取得巨大成就,尤其是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取得進展是關鍵條件。

“雖然市場經濟體制仍存在不完善之處,然而經過幾十年努力,中國已經初步建立了市場經濟框架,黨的十八大以來深化改革使得市場經濟體制趨於健全。”盧鋒說。

事實上,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進程,人民幣可兌換進程一直在不斷推進。“十二五”規劃中,明確提出“逐步實現人民幣資本專案可兌換”,十八屆三中全會亦要求“加快實現人民幣資本專案可兌換”。

2015年,在“十二五”收官之年,有關部門以爭取人民幣“入籃”為契機,加大了推進資本項可兌換力度。

2015年全國“兩會”期間,中國人民銀行副行長、國家外匯管理局局長易綱曾公開表示,中國正在與IMF積極溝通,希望人民幣在可見的、不遠的將來能夠成為SDR的籃子貨幣。

2015年3月,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出席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15年會時表示,目前正在從三方面加快推進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通過推動境內境外的個人投資更加便利化、推進資本市場更加開放、準備對《外匯管理條例》進行新一輪修改。

然而,2015年年初,有關人民幣加入SDR依然存在各種聲音。

盧鋒說:“2015年2月,我參加一次與IMF高官交流的內部座談會,對方談及人民幣‘入籃’可能時出語極為謹慎,大意是說中國遲早會加入,但是過早加入反而不好,聽起來像是要‘婉拒’的託辭。美國財金部門高官以及IMF總裁對此問題公開表態也同樣比較保留,較多強調人民幣可自由兌換程度仍有待改進。”

但事情隨後出現轉機。2015年3月,英國有意成為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意向創始成員國之一。隨後,包括法、德、意等多個西方國家均宣佈加入亞投行。

在西方國家紛紛回應亞投行倡議後,國際上對於人民幣“入籃”的態度悄然朝積極方向轉變。2015年5月26日,IMF第一副總裁David Lipton罕見地對媒體公開表示,當前人民幣幣值不再被低估,估值處於合理水準,並歡迎人民幣申請加入SDR貨幣籃子。

盧鋒認為,實施“一帶一路”戰略,倡議籌建亞投行獲得國際社會的呼應,這顯示了中國和平發展的理念被廣泛接受,也顯示了中國經濟影響力日趨增大。這些也應是西方人士在人民幣“入籃”問題上“鬆口”的重要考量。

不過,中國人民大學金融學院副院長趙錫軍對《瞭望東方週刊》表示,他認為人民幣納入“籃子”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中國金融改革的目標越來越清晰,即以打造能夠為中國經濟發展提供良好高效的低成本的金融服務體系,只不過這個目標正好和加入SDR需要滿足的要求是相吻合的。

首腦外交的關鍵作用

儘管亞投行之後,人民幣“入籃”朝向積極發展,但事情仍是一波三折。

2015年5月29日,在德國德累斯頓舉行的七國集團財長會議上,德國財長Wolfgang Schaeuble表示,財長們原則上一致認為應將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不過仍需完成相關技術性審查。這些資訊顯示人民幣“入籃”取得重大進展。

然而,就在人民幣入籃前景趨於明朗之際,2015年6月底,中國資本市場發生劇烈波動。針對當時的緊急形勢,中國政府實施了包括限制股東減持股份、鼓勵增持、大資金入市等多種特殊措施穩定市場。

“這一突發變動引起了國內外廣泛關注,國外出現了以此質疑中國金融政策承諾有效性的觀點。後來匯率形成機制改革引發匯市波動與相關應對政策,也在國外引發了較多反應和評論。”盧鋒說。

他說:“西方一些觀點不太認同中國政府干預股市,這使得他們可以從技術層面找茬阻止人民幣加入SDR。但是,他們同時也看到了中國政府在救市中整體的積極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2015年9~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分別對美國和英國進行國事訪問期間,均把人民幣加入SDR納入最高級別討論議題。

習近平訪英期間,中英發表的聯合宣言顯示,“英方支援人民幣在滿足現有標準的前提下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本輪特別提款權審查中加入特別提款權貨幣籃子。”

習近平訪美成果清單顯示,美國重申在人民幣符合IMF現有標準的前提下支持人民幣在特別提款權審查中納入SDR“籃子”。雙方承諾尊重IMF在SDR審查中的程式和流程,並將在人民幣加入SDR事宜上加強溝通。

由此可見,首腦外交對人民幣成功“入籃”發揮了關鍵推動作用。

上述形勢下,IMF對人民幣“入籃”的技術評估順利推進。

人民幣“入籃”是雙贏

在IMF正式批准通過人民幣納入SDR後,中國人民銀行央行第一時間在網站上刊登出表示歡迎的消息。

央行表示,歡迎IMF執董會將人民幣納入SDR貨幣籃子的決定,這是對中國經濟發展和改革開放成果的肯定。人民幣加入SDR有助於增強SDR的代表性和吸引力,完善現行國際貨幣體系,對中國和世界是雙贏的結果。

盧鋒表示,更具有現實意義的是,有關部門為人民幣加入SDR創造條件而出臺的政策措施,有力地推動了中國金融體系的改革開放,會對中國經濟產生深遠影響。

“利用爭取人民幣‘入籃’對資本帳戶可兌換要求,借助國內金融市場化改革與資本帳戶可兌換之間的內在邏輯聯繫,進一步果斷推進改革,使金融自由化成為不可逆過程,不僅有助於我國金融業競爭度與資源配置效率的提升,而且對宏觀調控科學化以及整個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都具有積極意義。”他說。

不過,方正證券研究所高級宏觀分析師楊為敩對《瞭望東方週刊》表示:“人民幣加入SDR後不會對中國的匯率貶值存在太大壓力,一是因為目前中國經濟的基本面遏制了貶值空間,二是加入SDR,各國對人民幣資產配置會增加,人民幣需求的增加也會促使其緩慢升值。”

趙錫軍認為,人民幣加入SDR後面臨的最重要挑戰是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在此基礎上,中國要考慮如何與其他四種貨幣進行競爭以及如何持續滿足基金組織的要求和條件。

不過,在趙錫軍看來,人民幣加入SDR的最大獲利方是IMF。

“人民幣加入SDR將使其代表性更強、更廣泛、更客觀,也使得IMF地位更鞏固。SDR是IMF創建的資產,資產穩固增強了,IMF自身也將受益”。

“人民幣加入SDR對於IMF的183個會員國也有很強的意義,在人民幣加入SDR後,將為這183個會員在投資決策、外匯儲備上掃清道路。”趙錫軍說。

(徐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