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賭朝鮮改革開放,炒房客秒赴邊城丹東

2018年5月7日至8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同朝鮮勞動党委員長、國務委員會委員長金正恩在大連舉行會晤。這已是近兩個月內,中朝兩國最高領導人的第二次會面。

受此消息影響,300公里外的丹東市民喜出望外。

遼寧丹東,舊稱安東。一江之隔,用肉眼就能望見對岸的國家——朝鮮。

2018年3月25日至28日,金正恩對中國進行非正式訪問。4月21日,朝鮮宣佈停止核子試驗和洲際導彈試射,集中一切力量進行經濟建設;4月27日,在全球戒備最森嚴的邊境線上,朝韓兩國領導人發佈《板門店宣言》,持續六十多年的朝韓戰爭狀態有望在今年終結。

因毗鄰朝鮮,丹東一直被外界視為觀察朝鮮的重要視窗,外部總能從丹東的一舉一動中嗅到國際局勢變化的氣味。

丹東經濟高度依賴於旅遊業和對外貿易,當地對朝貿易進出口總額占全國的70%左右。此前聯合國下達對朝鮮制裁後,丹東對朝貿易和邊境旅遊一度被叫停。似曾相識的是,早年間丹東當地多項與朝合作的經濟合作開發專案,如新鴨綠江大橋和黃金坪地區的開發,都因國際局勢突變而停擺至今。

這或許是丹東的「宿命」。不少丹東人一邊期望著對岸的朝鮮有朝一日實現「改革開放」,能為丹東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邊又因丹東與朝鮮高度「捆綁」的經濟而受累。

然而沒人能料到,數個月前還籠罩在核武器陰影下的朝鮮半島,忽然吹起了和平的春風。丹東迎來了新的契機,至少最敏銳的「炒房客」們是這麼想的。

為應對暴增的交易,丹東市不動產登記中心在4月26日貼出通知,稱「即日起,實行順延預約發號,如果當日號發放完畢,順延發放第二日的預約號,以此類推,不進行選擇性預約」。

然而這究竟是房產商的炒作,還是資本看好丹東的預兆?

房子是丹東最好的土特產

曾彬是一名地產銷售,他所在的樓盤位於丹東新區的濱海大道旁,擁有極佳的江景視野。據他介紹,最近前往丹東的買房人絡繹不絕,他手指向路邊兩排延綿數百米的停車位,「下午人還算少,上午連停車的地方都找不到」。

曾彬回憶,金正恩訪問中國的第二天,就陸續有來自北京、上海的房客前來看房,不過僅三三兩兩,當時他所在樓盤的均價仍在4000—5000元每平米。而到了朝鮮宣佈停止核子試驗後,全國各地的炒房者都蜂擁而至,樓盤價從三天一調價變成了一天一調價,五一節後,更到了半天每平米漲500元的程度。即便如此,樓盤每天也能成交30套以上。

為了刺激買房人,一些樓盤甚至開始了「捂盤」行為,在門口貼出了「一日限購15套」的貼士,並告知購房者下午五點準時封盤。

南方週末記者瞭解到,最近丹東房產銷售集中在丹東新區,「一是因為相比老城區房價本來就便宜,二是這裏屬於後開發地區,新區的房屋存量更大,房地產商的‘清庫存’壓力也比較大」。

新區政府官網介紹,轄區位於丹東市的東南部,區域面積約為127平方公里。新區是由丹東邊境經濟合作區與丹東臨港產業園區於2007年合併而成。

新區建設帶動了周邊房地產的開發。丹東市統計局資料顯示,自2006年起丹東房地產開發投資迎來一輪暴增,相比上一年新開工面積增長56.2%,2009年的新開工面積再度同比上升51.2%。直至2014年前,丹東每年的房地產開發投資均保持了25%以上的增長。

在南方週末記者走訪的數個樓盤中,均價都已上漲了至少30%,尤其是新區地區,由於此前房價普遍低於老城區不少,使得漲幅對比尤為強烈。

不過這絲毫不妨礙購房者的熱情。

就在南方週末記者和曾彬聊天的過程中,一位來自浙江的購房者一氣呵成拿下了四套別墅江景房,這位胡姓購房者稱自己是在旅遊的過程中順便看房,從踏上丹東土地到拿下四套房只用了24小時,他開玩笑說「就當是土特產帶回家了」。

看不清模樣的鴨綠江大橋

「這些炒房人都太‘天真’。他們根本不懂丹東。」計程車司機王剛最近每天都要來往新區很多次,接送的大多都是外地來的炒房客。

作為土生土長的丹東人,王剛覺得丹東這座城市非常特別,「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樣子」。王剛所說的「特別」,或許用「多變」來解釋更為合適。

年輕時候的王剛曾有很多幻想,那時他還有些「羡慕」對岸的鄰居,他聽說那裏有免費的大房子住,吃、穿、看病都不用花錢。但幾十年過去了,丹東一直在變化,這裏高樓林立、車輛川流不息,而對岸的風景幾乎沒變。

丹東與朝鮮第四大城市新義州隔江相望,跨過長僅五百多米的鴨綠江大橋,就到達了朝鮮新義州特別行政區。那裏有針對外國遊客的專屬旅遊區域,是極少數遊客可以踏足的朝鮮土地。王剛去過一次對岸,吃飯、表演、購物,遊客完全被限制在幾條街中活動,幾乎沒有行動自由。

「對面幾十年了還是那樣,唯一幾座高樓還是最近才建起來的。」王剛談到。尤其到了晚上,丹東濱江路上燈火通明,兩岸對比更為強烈。

但這種差距卻讓王剛這樣的丹東人內心「糾結」,他們自豪于丹東經濟的迅猛發展,卻又不得不承認經濟上要「受制於」相對落後的對岸。

在丹東人眼裏,丹東很「大」,它是東北最大邊境城市,南臨黃海,擁有長達約120公里的海岸線。丹東又很「小」,其2017年的GDP總值793億元,僅為瀋陽的13.5%,大連的十分之一。

丹東的基礎設施條件並不差,它擁有港口、鐵路、公路、管道、機場5種類型10處口岸,1處邊民互市貿易區,它同時還是國家特許經營旅遊城市。然而這些硬體的使用物件都只有朝鮮。這意味著,外部環境的細微變化,都將引起這座城市的敏感變化。

每次路過位於新區的新鴨綠江大橋,王剛都喜歡拿它向遊客解釋丹東經濟複雜多變。王剛回憶起,新大橋建設初期,周邊就曾吹起一股「炒房熱」,「當時就有外地人來買房,房價最高炒到了五六千,但橋一直沒通,幾年後房價也就又回到了三四千。」

一位接近當地政府的人士告訴南方週末記者,該大橋屬於國家「十二五」規劃的重點專案,始建於2010年,2014年竣工,總投資約22億元,大橋建設費用大部分由中方承擔,且由中方承擔施工工作。

修建新鴨綠江大橋是為了替代至今仍在使用的舊鴨綠江鐵橋,即常說的「中朝友誼橋」,該橋是1937年建設,橋齡已有八十多歲。由於舊橋為公路、鐵路兩用橋,且只能容載20噸以下規模的貨車通行,早已難以負荷日益上升的中朝貿易。

據新華社等媒體報導,新大橋口岸開通後,將會承載60%中朝貿易量,最大設計日通關能力為2萬輛汽車和5萬人。

然而新大橋竣工至今,中方部分的引橋和道路都已經完成,橋邊的新口岸商貿物流區也已基本建設完畢,但朝方的引橋部分仍未開啟建設,橋身與地面連接處沒有道路相連,且沒有相關口岸建設。

黃金坪島停擺

目前,丹東當地的多個對朝合作專案都處於停滯狀態,除去上述新大橋,中朝還曾於2010年合作開發黃金坪、威化島經濟區項目。

公開資料顯示,該專案地處鴨綠江下游,由黃金坪和威化島這兩座島嶼組成,二者都屬於朝鮮國土,總面積約為14.4平方公里,距離新中朝鴨綠江公路大橋約4公里。

南方週末記者來到黃金坪所在地看到,由於河道乾涸,黃金坪島成為距離中國土地最近的地方,緊挨之處僅有數米距離,用兩排鐵絲網區隔,中方通過陸地就可以直接進入。朝方人員想要前往黃金坪島,還必須乘船只前往,相比之下從丹東新區進入反而更方便。

據當地人介紹,鴨綠江邊有數個距離丹東極近的島嶼,其領土均屬於朝方,在合作開發前,多用於農業種植,例如黃金坪島由於土地肥沃,此前被朝鮮新義州視作當地最大的糧倉。

2011年5月,中朝雙方簽署了對黃金坪租借追加50年的租借協議,黃金坪島的開發權至此轉讓給了中國,租期為100年。當年8月「中朝共同開發和共同管理黃金坪經濟區管委會」(下稱「管委會」)在北京宣告成立,管委會主任由中方人員擔任,四個副主任分別由中朝兩國各派兩名,下設建設、招商、財政等6個局。

2011年12月,朝鮮公佈黃金坪和威化島經濟區法,根據這一法律,黃金坪地區開發將以資訊產業、輕工業、農業、商業和旅遊業為主,由開發者進行整體租賃和綜合開發經營,各國法人、個人和經濟組織均可進行投資,在經濟區內設立公司、分公司、代表處等。而朝鮮將在土地利用、勞動力雇傭、納稅和進入市場等方面提供特惠的經濟活動條件。

遺憾的是,在朝方密集開啟核子試驗後,兩島項目也難逃停擺的「命運」。

如今站在黃金坪鐵門前望去,唯一能看到的一處高樓是由中方建設的黃金坪管委會辦公室,遠處是成片綠色的農田,低矮的農房散落在島上,朝鮮農民有的正在彎腰耕種,有些坐在田埂邊聊天。

人口淨流出的小城

陳春剛接待完一波來自上海的炒房團,這些人買完房後順便去對岸新義州一日遊。陳春是丹東一家旅行社的負責人,他的公司在朝鮮還有商業投資。

因為制裁,中國赴平壤旅遊幾近停滯,遊客只能參加前往對岸新義州的一日遊,而不能在朝鮮其他城市留宿。最近唯一讓陳春感到高興的是,朝鮮半島局勢區域緩和,前往平壤的旅遊路線有望在下個月再次開通。

「丹東幾乎沒有任何輕工業、重工業,邊貿和旅遊又是受到政策影響最大的,所以丹東的經濟一直沒什麼起色。」陳春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根據丹東市統計局統計公報顯示,丹東2017年全年全口徑財政收入120.6億元,全年財政支出208.9億元。丹東市的財政狀況早已嚴重入不敷出。而根據遼寧省2017年統計年鑒,在全省14個城市中,丹東城鎮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26111元,低於全省平均水準32876元,位列全省倒數第四。

邊陲重鎮丹東,有著難以承受之重,但它也曾有過輝煌往昔。

現在的遼寧五一八內燃機配件有限公司,曾生產出中國第一台拖拉機。1984年成立的丹東東齊電器集團公司,也曾因「東方齊洛瓦電冰箱」聞名全國。而在老一輩丹東人眼中,丹東手錶廠製造的「孔雀牌」手錶,則代表了丹東的「匠心精神」。此外,丹東在1980年代還曾托起了整個遼寧省的紡織業,一度被譽為東北「輕紡城(3.660,0.00,0.00%)」。

1990年代後,上述行業都很大程度受到了市場經濟衝擊,丹東失去了東北輕、重工業「明星製造」的地位。而伴隨蘇聯解體、中朝關係走近,擁有特殊地理位置的丹東逐漸將經濟重心轉移到貿易與旅遊上。

這也不是一條「容易」的路。

總體來看,丹東地區的對朝貿易出口遠大於進口,2017年該市全年外貿出口總額161億元,同比下降2.3%,進口總額70.3億元,同比下降28.1%。出口種類最多的有機電設備(33億元)、農副產品(13億元)、鋼鐵及鋼鐵製品(3.4億元)。而在出口總額中,近半的貿易出口聚集於邊境小額貿易和來料加工裝配出口貿易。

這也是和民間貿易最密切相關的兩部分,前者大多是由當地的中小邊貿公司和朝方自行交易,交易數額小、頻次高,多以農產品(5.480,-0.05,-0.90%)和生活用品為主,陳春介紹。後者則屬於勞動密集產業,需要的是人力。

而這又暴露出丹東的另一個問題:人口。

據當地2017年戶籍人口統計,丹東當年年末總人口235.2萬人,全年遷入人口0.78萬人,遷出人口1.22萬人,人口出生率7.09‰,死亡率16.36‰,人口自然增長率-9.28‰。和一些東北城市一樣,丹東也面臨著嚴重的人口流失和老齡化問題。

以往,丹東會選擇引進一部分朝鮮務工人員作為補充勞動力,這些外來務工人員大多會進入當地的紡織、食品加工或餐飲行業。據多位受訪人士介紹,這些勞工中既有探親者和受政府指派者,也有一部分偷渡人員。那些受政府指派的正規員工,其工資收入的一部分會上交國家,作為朝鮮外匯收入的一部分。

但是兩國對於這些務工人員的出入境管理和數量控制上非常嚴格,朝鮮人出國工作必須在朝資企業、單位,且出國後只允許在劃定的工作生活區域活動。

然而在朝鮮受到制裁後,此類外來勞工被大量遣返,丹東當地一度產生「用工荒」問題。更嚴重的是,勞力不足還影響到了當地的招商引資。

上述接近當地政府的人士介紹,在新大橋物流區建設階段,就有多家國內知名企業在新區投資,其中不乏富士康這樣的知名企業。

而據南方週末記者查詢,該富士康旗下企業全名為丹東富朝電子科技有限公司,註冊於2012年,註冊資本500萬美元。其法定代表人為富士康外聯主管郭俊宏,公司經營範圍是電腦、通信、顯示器和其他電子設備的生產和研發。

「他們看中的是對岸便宜的勞動力,但是朝鮮員工的審批非常嚴格,後來一直招不到人,這家廠就沒開起來。」上述人士回憶。

(徐庭芳、石權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