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哪吒1》的激情有些像「虛空索敵」——畢竟生活在21世紀的現代社會,「人命天定」已經不再是一種流行論調,更像是成功學自己圈出的錨地。而《哪吒2》情感動力的來源相比前作更堅實了:畢竟現代人誰不曾在社會規範制定的層級體系下掙扎過、痛苦過呢?
寥寥數筆,勾勒了一套與現實世界相互映射的規則秩序,讓想像的湖水照映出現實的影子。這就是動畫的魅力。
再抓起一把石子,投向湖水中的輪廓,將它打碎——哪吒與敖丙連猶豫都沒有,與這套體系撕破了臉。這是一部優秀動畫作品予人的力量感。
《封神演義》中,哪吒摧毀舊我後以蓮藕重生,最終被代表著更高權力的元始天尊收編,回歸了輔佐武王伐紂的「天命正道」。而在《哪吒2》的刻畫中,無量仙翁同樣在積極為即將到來的封神大戰做準備,但哪吒、敖丙並未接受他的收編,反而站在了所謂「正道」的對立面。
從這一處理來看,《哪吒2》對哪吒精神的重新書寫更趨於極致了。
這也讓《哪吒2》的上映在闔家團圓的舂節氛圍中無比應景。很多人大概都有同感,與長輩們同坐在一張桌子上,年輕人被長輩教導的處世之道大都無非「忍耐」二字。
來自年長者的告誡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是被一小部分人制定的,「不要和他們對著幹」,長輩經常拍著胸脯說這些真心話。如果想要取得世俗上的成功,就必須與它合流。
如今的年輕人卻不這麼想。無論是「整頓職場」還是「佛系躺平」,本質上來說,都是個體對此的抗爭。
酒桌文化、婚姻分工,關於人生的種種選擇,年輕人更願意相信一聲聲輕微但堅定的「不」,當它們聚集成一種時代選擇,或許就能讓改變發生。
就如《哪吒2》全片的最後一句臺詞,它似乎很好解釋了兩代人之間的價值觀分歧。
當敖丙決心離開父親保護的羽翼,返回到哪吒身旁。兩人望著一片瘡痍滿目卻又充滿生機的新天地,哪吒是這麼說的:「因為我們還年輕,不知道天高地厚。」
中國動畫工匠精神
光是劇本的打磨,就花費了導演餃子整整兩年的時間。而最終呈現的這個劇情版本,不僅在對哪吒精神的重新詮釋上趨於極致,對故事性、娛樂性的展現同樣抵達了一部優秀商業大片應有的水準。
一個很小的例子,就比如說西海龍王「裂空爪」這個技能設定,不光是為了「炫酷」,更具有重要的劇情推動作用,並且這種作用是貫穿故事始終的。
爪子在空中撕幵一道紫紅色的裂口,就能讓角色任意穿梭於不同空間之間一這幾道裂口,在前期給海底怪獸攻陷陳塘關提供了先決條件,在後期大戰中更是在牽制哪吒敖丙、幫助無量仙翁最終逃脫等關鍵節點上起到了重要作用。
這說起來容易,但落至實際的動畫創作中,這種對技能「物盡其用」的處理是罕見的。更多時候,角色的戰鬥技能只是為了視覺妝點,與劇情瓜葛無關。明明具有某種技能卻在關鍵時刻被角色忽然失憶,抑或前期從未鋪墊,為了某場戰鬥的勝利臨時憑空捏造一個技能出來。角色技能與劇情的割裂處理,將無可挽回地致使戰力系統崩壞,最終傷害一個熱血戰鬥故事的邏輯基底,這種崩壞在熱血戰鬥類型的流行文化作品中比比皆是。
塑造這種扎實的、足以令人信服的邏輯基底,不光需要一個規整的劇本,還需要視覺的極致呈現。
就比如說片中一場不起眼的戰鬥戲份。陳塘關城牆上,李靖與章魚怪搏鬥。一個是有六只手拿著六把劍的妖怪,一個是兩只手拿一把劍的人類,劇情要求前者最終敗給後者,這似乎是有些反常識的。
所以,戰鬥過程究竟要怎麼呈現?負責分鏡設計的謝小彬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這一分鐘打戲的分鏡,他們畫了半年。
有的鏡頭製作甚至持續了整整三年。特別是最終決戰中的幾個關鍵節點,如哪吒強行突破定心咒時剔骨削肉的名場面:肉身被一根根尖刺撕裂成千萬個碎片,然後重新組成哪吒的終極形態。
導演餃子對這一場景的要求是,它既要震撼,又要淒美,在符合客觀物理規律的隨機性中又要具有規律性的美感,同時還不能太過血腥。製作人員回想起這個鏡頭的製作過程,印象最深的還是那種無解的絕望感。而就是在這種扎實的、日拱一卒的動畫工匠精神中,《哪吒2》歷時五年終於誕生了。
大銀幕上,幹萬只怪物帶著鎖鏈組成了一股洪流向城市撲去,哪吒把自己割裂成幹萬碎片然後浴火重生。極具張力與美感的一幕幕,無不牽動觀眾的心弦。
《哪吒2》對哪吒精神的重新詮釋,真正觸碰到了現代年輕人的集體情緒,與此同時,它打造了一個觀賞性十足的故事容器,小心把這種精神盛放其中,讓它們融為一體。對於中國動畫電影觀眾來說,《哪吒2》的上映,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奚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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