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是一件毛衣。
  駝色條紋在胸口扭成一個叉，導演餃子穿著它，接受了一個又一個採訪。鎂光燈一打，能
  清晰地看見磨起的毛球掛在紋路上。
  電影火了以後，毛衣上了熱搜：「居然是愛馬仕的，怪不得走哪兒穿哪兒。」「愛馬仕怎麼了，買得起還不讓穿？」
  公司和合作夥伴不得不出來闢謠：餃子導演不可能穿奢侈品大牌，那只是幾百元的恒源祥。他連去工作室都是走路，或者騎自行車。
  《哪吒1》路演時，餃子穿得更加隨意，T恤、短褲加一雙涼鞋。
  正是這個人製造了中國動畫的頂級視效，製造了中國電影的票房神話。
  那麼，餃子是誰？
  他本名楊宇，動畫導演，技術特效「死磕」者，團隊麻煩製造者。是最磨人之甲方，也是最硬氣之乙方。是「i 人」，也是「戲精」。是好好學生，也是半路出家的「逆子」。
  是3年家裏蹲的「啃老族」，也是百億票房神話的締造者。
  「出來混，首先要出來」
  餃子從小喜歡畫畫，想當漫畫家。但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動畫從波峰跌入波谷，淪為全球動畫的代工廠，原創產量日益縮減，市場空間被進口動畫佔據。2000年高考後，他看不到機會，選擇跟父母一樣，學習熱門的醫學。
  餃子在華西醫科大學（現為四川大學華西醫學中心）讀到大三，一個同學告訴他，有一個叫Maya的軟體，做三維動畫很不錯。餃子聽說學了以後，能進入動畫、廣告甚至遊戲公司。他心想，能用愛好養活自己，人生得多幸福。
  畢業後，他蹲守在家。父親要求嚴，母親依著他。母親知道兒子向來認真踏實，從小學習自覺。他想轉行，一定有他的道理。母親說服了父親，餃子繼續悶頭幹。
  沒多久，父親去世，母子倆靠母親1000多元的退休金生存。問及《哪吒》中的哪句臺詞最觸動自己，餃子抿了下嘴，「不管你是魔、是仙，娘都愛你」。
  他獨自創作的日子，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沒有老師，沒有資源人脈，「一個人亂碰亂撞」。電腦記憶體只有768M，他借用朋友的高配置電腦，記憶體仍然不夠。他開著Maya窗口，逐幀手動渲染。
  有一天，一個朋友來了，看見他在屋裏搗鼓著不成形的動畫，扔下5個字，「好自為之吧」，走了。餃子心裏不是滋味，他覺得，只是朋友沒看到作品而已。再等等，他能做完。
  港片《無間道》有言，「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餃子覺得，拋開「還不還」，岀來混，首先要「出來」。
  熬了3年，餃子推出了首部動畫短片，片名《打，打個大西瓜》，16分鐘。這部片子先後斬獲30多項國際獎項，豆瓣8.8分。
  餃子一戰成名。他組建「餃克力工作室」，但行業混亂，只能靠廣告外包維持生計。直到2015年，光線傳媒組建動畫廠牌彩條屋，當時的CEO在網上看過《打，打個大西瓜》，很驚豔，不敢相信這是一個人做的。
  對方找到餃子，《哪吒》的機會來了。他借哪吒之口喊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戲精」
  餃子接受採訪時，右側嘴角習慣性下撇，左側習慣性上揚，說話像含著一塊糖，一口四川普通話。
  一旦開始表演，他就能「戲精」上身變成任何人。製作《哪吒1》時，請不起動作指導，餃子就親身示範，「雖然我沒學過表演，但還好我是一個影迷」。
  他也演繹了《哪吒2》中70%的情節，挨個給動畫師示範:申公豹、太乙真人、海夜叉，甚至是土撥鼠。
  土撥鼠被哪吒砸了一拳，捂著鼻子，委屈地哼唧，那個聲音就來源於餃子。他手舞足蹈，齜牙咧嘴，連牙齦都是戲，觀眾戲稱，《哪吒》系列的最佳男主角，應該是餃子。
  餃子小時候，地方臺會放一些電影，尤其是港片。晚上，也偷摸打開電視，父母檢查時，趕忙拿布把電視遮起來。父母走了之後，他再把布掀起，接著看。
  《打，打個大西瓜》片尾鳴謝了一長串名字：周星馳、金庸、成龍、宮崎駿……
  餃子喜歡周星馳，無厘頭幽默也是他的鎧甲。《打，打個大西瓜》這個片名正是周星馳《鹿鼎記》中韋小寶終極決戰的臺詞。《哪吒1》裏，太乙真人閱讀《神仙的自我修養》，陳塘關百姓中亂入了如花。
  他喜歡有真功夫的演員，在他的影庫裏，成龍、李連傑和甄子丹有專門的子目錄。武戲中，他偏愛拳拳到肉的打法。當《哪吒2》有完成不了的動作戲時，餃子會把老港片中所有功夫片都翻岀來看。
  《哪吒1》爆火後，記者採訪他，還喜歡哪些電影？餃子想都沒想，一口氣輸出——「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全系列、宮崎駿全系列、押井守全系列、皮克斯全系列、迪士尼全系列、老港片全系列、卡梅隆全系列、斯皮爾伯格全系列，還要繼續說嗎？」餃子一笑，嘴角再次抿成一條斜線。說話的樣子，如同電影《九品芝麻官》中的包龍星。
  極限理論
  餃子高中軍訓時，覺得自己頂天能做20個俯臥撐。教官來了句：「30個。知道你行。」餃子就滿頭大汗，數著數，挨個做，「……29、30」。旁邊聲音接著說，「再來5個」。5個接5個。等餃子回過神來，他做了50個。自那之後，他得出一個結論：極限都是自己假想的，而能力，會完全超乎想像。
  他將這套極限理論，用在自己和團隊身上。製作電影時，他每週游泳3次，不敢生病。對於團隊，一旦發現哪個環節輕鬆，餃子便開始嘀咕，「一定是標準太低了，沒有麻頃，製造麻煩，也要把它變難」。
  導演不斷挑戰極限，對於團隊的人而言，工作到淩晨4、5點是常態，這也是哪吒黑眼圈的由來。
  有一名特效師，因為《哪吒1》中的變臉鏡頭磨不出來，離職了。團隊換了一家外包公司，正好是特效師跳槽的新公司。老闆拉著特效師，「聽說你之前已經有心得了，申公豹還是交給你吧」。
  「如果你問我，人能否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不曉得。」餃子嘴角上挑，邪魅一笑，「但我曉得，讓申公豹臉上長毛，就是他的命。」
  《打，打個大西瓜》中也有一場洪流對戰，但限於當時的條件，餃子只能用撲克牌翻滾的形式。那時候，獨自奮戰的他沒想過將來會擁有一個4000人的團隊。如今，他可以在動畫中掀起2億粒子的巨浪滔天，也可以在某個瞬間幻化成《大話西遊》裏的七彩祥雲。
  他沒想過退休。「如果不幹這事兒，生命就會衰敗得很快。我希望能一直做動畫，哪怕到生命最後的那一刻。」
  45歲的餃子，眼裏仍噴湧著3歲魔童的光。
  （石悅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