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求索(DeepSeek )的爆火，是典型的「牆外開花牆內香」。
  2025年1月20日，當絕大多數中國人沉浸在即將過年的喜慶氛圍中時，位於杭州的深度求索公司不聲不響幹了件「大事」，發佈了最新的AI模DeepSeek-R 1。
  這是一個現象級應用，僅僅7天後，它就超越了世界上最知名的AI應用ChatGPT，成為美國蘋果應用商店中善受歡迎的免費App。
  華爾街的投資者們驚訝地發現，這款來自中國的App在功能上幾乎和ChatGPT一樣強大，但訓練成本低得驚人，只有ChatGPT的約5%，使用的算力很少。更特殊的是，它是開源的，免費分享自己的技術。
  資本市場立即作出回應，美國科技股暴跌。首當其衝的是壟斷了AI 晶片供應的英偉達，其市值一夜蒸發5800多億美元(約合4.3萬億元人民幣)。AI模型研發公司也難逃一劫， OpenAI、穀歌、微軟等公司股價應聲受挫。
  國外的聲音傳導到國內，中國消費者們才發現，原來國內有這麼強大的AI應用。兩個星期後，DeepSeek日活躍用戶已經突破3000萬人，成為僅次於豆包的中國第二大AI應用，而且使用人數還在快速增長。
  這是中國國產AI第一次沖進世界第–梯隊，更難得的是，這個成就是在美國限制中國先進晶片進口，試圖在科技領域「卡中國脖子」的背景下達成的。
  —時間，DeepSeek紅遍大江南北，也讓人們注意到做出這項突破的深度求索公司及其創始人——梁文鋒。
  非典型極客
  在全世界的記者忙著尋找梁文鋒時，他跑回了廣東湛江老家過年，沒有接受任何採訪。
  這不是故作神秘，而是梁文鋒低調性格的延續。今年剛滿40歲的他至今只接受過兩次採訪，那些在春節期間湧進他老家廣東湛江市米曆嶺村，想一睹其「芳容」的人也很可能會失望，因為據鄉親們講，梁文鋒很內向，回來過年時都「待在父母家，幾乎不出門」。
  接觸過梁文鋒的員工和商業夥伴有時會稱他為「極客」，這最初是國外描述科技怪人時用的一個詞，指那些聰明、熱愛技術、不喜歡社交、有點邋遢的人。
  梁文鋒是個「非典型極客」，他聰明、內向、熱愛技術，但並不是書呆子，而且也不邋遢，起碼在公開露面時看不出來。
  17歲時，梁文鋒以吳川市（湛江下屬縣級市）第一中學第一名的成績考上浙江大學電子資訊工程專業。他的數學很好，在中學時就自學過大學教材，癡迷於電腦技術，和張一鳴類似，在創業當了老闆後也經常親自打代碼開發程式。
  高中同學稱他喜歡足球，這是一項以激情著稱且充滿不確定性的運動。他在穿衣打扮上有點兒類似另一個著名企業家雷軍，並不算精緻，但也乾淨整潔。
  和很多人想像的不同，儘管癡迷於技術，且專業方向是機器視覺，這是AI的一個具體領域，但梁文鋒並不是那種聽到AI熱潮來了就立刻投入其中創業的人。2010年碩士畢業後，他有一個更現實的任務——賺錢。
  在嘗試多個領域後，梁文鋒最終決定進軍金融行業，用電腦研發演算法進行金融交易。2015年，他和兩個浙大校友一起創立了幻方量化，目標是成為世界頂級的量化對沖基金。到2021年，幻方量化管理的資產一度達到1000億元人民幣，但之後因為監管變嚴等原因，其管理資產規模明顯收縮。
  金融行業的經歷讓梁文鋒早早實現財富自由，成為億萬富翁，也給他之後創立深度求索提供了資金——這至關重要，因為這讓深度求索擺脫了職業投資人盈利要求的干擾，可以自由地做長遠且重要的事，這是他們後來成功的關鍵原因之一。
  對技術的熱愛並沒有讓梁文鋒滿足於做一個金融「巨鱷」。他在賺錢的同時也在不斷囤積顯卡。AI研發有3個最關鍵的要素：演算法、數據和算力。算力主要依靠的是一種特殊晶片——GPU。
  到2021年，梁文鋒已經囤了超過1萬張當時最先進的英偉達A100晶片。這非常幸運，很快因為美國的制裁，中國公司就買不到A100顯卡了。1萬張顯卡是公認的開發AI大模型的下限，當時，中國只有5家企業有超過1萬張顯卡，除了幻方量化，其他4家都是阿裏巴巴、位元組跳動等互聯網大廠。
  當時很多人認為囤顯卡是「億萬富翁的某種個人癖好」，但梁文鋒有自己的打算。
  務必瘋狂地懷抱雄心
  2023年4月11日，幻方量化在發佈做大模型公告時，引用了法國新浪潮導演特呂弗告誠青年導演的一句話：「務必要瘋狂地懷抱雄心，且還要瘋狂地真誠。」
  梁文鋒兼具「雄心」和「真誠」。
  當時，ChatGPT問世後，中國國內的投資人和互聯網大廠對做前沿創新普遍缺乏信心，認為差距太大，趕不上，最好還是做適用於特定領域內的AI應用，這樣也有商業價值。
  但梁文鋒不這麼看，2023年，他在接受微信公眾號「暗湧 Waves」採訪時稱：「我覺得創新首先是一個信念問題。為什麼矽谷那麼有創新精神?首先是敢……我們的出發點，不是趁機賺一筆，而是走到技術的前沿，去推動整個生態發展。」
  這是一個富於理想主義的目標。但光喊口號超越不了ChatGPT，梁文鋒認為，中國企業和矽谷企業最大的區別在於不擅長組織高密度的人才。為此，他建立了獨特的工作環境和文化。
  利中國其他AI企業喜歡招聘有海外工作經驗的人不同，深度求索公司的員工基本上都是中國國內頂尖高校畢業的學生，而且大多是應屆生或只工作了兩三年的人。
  招聘的核心條件只有兩條：熱愛和技術能力過關。梁文鋒認為，AI是一個全新的行業，經驗在這個領域的意義並不像在成熟的行業那樣重要，沒什麼成見的年輕人反而容易作出創新和突破。
  在深度求索公司，技術員工沒有什麼考核指標或KPI。梁文鋒鼓勵他們自由探索，交給他們重要的問題，不干預他們，讓他們自己想辦法，自己發揮。
  深度求索的員工待遇也很可觀，他們的月薪大多在5萬〜11萬元之間。
  這些員工並沒有辜負梁文鋒的期望，他們做出了多個關鍵技術創新。DeepSeek訓練成本明顯低於競爭對手，最主要的原因是採用了一種名為「混合專家」的架構（Mixture of Experts，簡稱 MoE ）。
  MoE最早由法國公司Mistral AI提出並開源，理解它的方法是想像一個有上千人的會議場所，面對一個問題時，此前的許多AI大模型的解決辦法是讓會場裏的所有人給出建議；MoE架構會先區分問題的種類，比如是情感諮詢類問題，或者是廚藝問題，然後根據問題的不同種類，分配不同的「專家」去回答，而不是讓所有人回答。這樣會顯著減少模型的參數，提高訓練效率。
  深度求索員工郭達雅在MoE架構上做出了關鍵突破，他很年輕，2014年進大學讀書，是中山大學的博士。
  除了成本低，DeepSeek更令人震撼的地方是開源。
  通往AGI之路
  1月31日，OpenAI創始人兼CEO奧爾特曼罕見地回應了 DeepSeek相關的問題，他表示：「我個人認為，在這個問題（開源）上我們站錯了隊，需要想出一個不同的開源策略。」
  OpenAI是閉源的，這樣做對這家公司有好處，比如形成技術「護城河」，產生經濟效益，以此支撐巨大的開發成本；但不利於整個AI行業的進步。
  比如前面提到的MoE架構，據前「華為天才少年」、後來在AI領域創業的李博傑介紹，外界一直猜測OpenAI使用的就是MoE架構，但它一直不公布自己的技術細節。
  深度求索反其道而行之，選擇了開源。
  這不是完全的利他主義，背後也有商業考量。一個原因是，目前的AI大模型，包括ChatGPT，即使閉源，都很難賺錢，消費者的付費意願有限。與其爭「蚊子肉」，不如開源，可以迅速提高曝光率，也為未來的通用人工智慧（AGI）鋪路，後者真正具備巨大的商業價值。
  李博傑稱，DeepSeek的技術也並非最先進的，即便開源，也不會引來ChatGPT抄襲。而且，相比於技術形成的「護城河」，梁文鋒更相信人才。「我們把價值沉澱在團隊上，我們的同事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成長，積累很多know-how （技術訣竅），形成可以創新的組織和文化，這就是我們的護城河。」
  儘管有上述多種考慮，開源仍然是一個富於理想主義的舉動。
  梁文鋒的夢想是實現AGI，即讓機器能夠完全像人一樣思考，這僅靠一兩家AI企業是很難實現的，需要整個行業共同努力。
  深度求索的資金全部來自於幻方量化，沒有接受過任何風險投資，這給了梁文鋒開源的底氣。早年的OpenAI也對開源持開放態度，公佈了很多論文，但其在接受巨額投資後，面臨盈利壓力，選擇了閉源。
  據《21世紀經濟報導》，在DeepSeek爆火後，已經有不少投資人找到他們，想投資，但其「大概率暫時不會接受新的融資」。
  外部投資是一把「雙刃劍」。隨著DeepSeek進入 AI行業的世界第一梯隊，模仿的道路已經結束。
  接下來的創新路徑充滿不確定性，可能需要大量試錯，需要付出巨大的成本。
  DeepSeek想堅持理想主義的初心，引領人類走上AGI之路，還面臨許多挑戰。
  （王亞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