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最後的手筆

  1923年6月12日至20日,中共三大在廣州召開,討論與國民黨合作、建立革命統一戰線的問題。
  這次會議上最終達成的一致意見,基本滿足了孫中山對合作開出的條件,也就使得國民黨一大得以順利召開,並對國民黨進行了全面改組。孫中山將結束他自「二次革命」以來的倉皇歲月,開始擁有一個夢寐以求的組織嚴密的政黨。
  遺憾的是,革命尚未成功,他就溘然長逝,未能瞥見令他深感憤怒和痛苦的、禍亂中國的軍閥,如何在他的軍隊的槍炮聲中,步步崩潰。
  我們回顧第一次國共合作發動的國民大革命,那個波瀾壯闊的進程,一般都以中共三大為聚焦。但孫中山無疑也是一個關鍵人物,在當時條件下是民眾矚目的核心,中共三大,撬動了這個核心人物。
  他那革命的一生,很少勝利,直到他遇上了中國共產黨和蘇俄。
  當三民主義撞上現實政治
  1912年1月1日,晚上10點,南京前兩江總督府彩燈閃爍,軍樂悠揚,時年46歲的廣東香山人孫文,在數百位觀禮者的熱烈歡呼聲中,宣誓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
  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民選總統,他的就任誓詞雖短,但卻標誌著中國政治史上一座極為重要的分水嶺:從秦始皇於西元前221年統一六國,稱皇帝算起,延續了2133年的「一家統治一國」的政治模式正式結束。
  自此,這個古老的國家,開始走上由「帝制」轉向「民治」的艱難進程。
  革命終結了不再適應時代要求的腐朽王朝,同時帶來了一套全新的政治理念。清末民初,近代中國社會文化,也隨之進入從帝制中國邁向民治中國的轉型啟蒙期。
  1905年,孫文在《〈民報〉發刊詞》中首次闡明民族、民權、民生三大主義,主張同時進行民族革命、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推翻清朝君主專制制度,建立中華民國。
  作為開國元勳的孫中山,帶著他周遊世界所習得的民主代議制理想,欲施之於中國。而美國的總統制,從興中會開始,直至中華民國正式誕生之時,都被新派人士視為解決中國一切問題的萬靈法寶。事實上,孫中山的「三民主義」和「五權憲法」也是據此提出。
  然而,回首百年,彼時,民國從滿清手中接過的是一個民生凋敝、列強環伺的爛攤子。
  更為重要的是,半新半舊的轉型政客們,在對現代憲政政治的一知半解中,並沒能意識到,在清朝嚴格的政治控制和愚民政策之下,民間的政治力量,自始至終沒能獲得充足的發育空間和時間,直接導致了在一個文盲遍地的社會,「有議員而無選民」的滑稽狀況。
  被戲稱為「八百羅漢」的議員們,也只是一批徘徊於轉型中期,從清朝帝制稍有新思想的半新人物轉到民國,仍背著入朝做官的老包袱不放的半舊政客,他們作為舊中國職業官僚的候補人,局限性明顯。
  無論憲政派還是革命派,其自身的影響力及內部實踐,都處在極為混亂低效的階段。這也意味著,在袁世凱「養敵抓權」的政治策略奏效、清朝政權戲劇性地轟然崩塌之時,統一中國、凝聚社會、推行有效的政府管理,就變成了相當嚴峻的政治考驗。
  在各種看似偶然的政治亂局中,國庫空虛、軍閥幹政,北京城上海灘刺客橫行,唐紹儀失蹤、宋教仁被刺,二次革命失敗,袁世凱急於稱帝,又很快慘澹收場,軍人集團開始分裂,一個軍閥割據的時期自此開啟。
  屢敗屢戰的革命一生
  1913年,宋教仁被刺,被激怒的孫中山不顧黃興等人的反對,在當時國民黨對該案司法議論未定的情況下,便力主發起二次革命,武力討伐袁世凱。
  殊不知,3月25日,就在孫中山返抵上海,於悲憤中在黃興寓所召開國民黨高級幹部會議時,袁世凱早已開始調兵遣將。強弱懸殊間,革命軍全軍覆滅,二次革命迅速失敗,袁世凱以煽動叛亂、破壞統一和貪贓枉法為由,發出拘捕孫文、黃興、陳其美等「亂黨」的通緝令。
  孫中山逃亡日本,意味著民國初創早期,以美國為師、打造民主共和政體的實驗,以全盤失敗告終,國民黨被掃地出門,全國一致的共同願望頓時化為泡影。
  落腳日本後,孫中山反思革命所遭受的挫折。他把二次革命的失敗歸結為辛亥革命成功後,同盟會改組為國民黨,黨內龍蛇混雜,紀律全無,「革命尚未成功,都是信徒們沒有決心去實行他的主義的緣故」。
  由此,將國民黨改造成中華革命黨,確立自身「革命導師」的黨魁地位,便成為孫中山流亡日本期間的頭等事項。而在實際操作中,因國民黨要員對絕對領袖的無感,這一次改造不了了之。
  然而,從主張有限權力的「五權憲法」主張,到「黨中所有的高級幹部不由選舉產生,而由黨魁直接指派」和「服從孫先生,再舉革命」的轉變,非常清晰地表明瞭孫中山對革命的認識和態度轉變。
  列強環伺下的護法嘗試
  國內,袁世凱趕走孫文後,開始醞釀復辟帝制,大做特做他的皇帝夢。
  但以「白朗起義」為代表的農民暴動四起,放眼民國,滿目瘡痍、民不聊生。同期,日本和沙俄虎視眈眈、蠢蠢欲動,意欲瓜分我蒙古和滿洲地區,而英國策動美國,為阻撓日俄在華利益範圍的擴大,對中國實施武器禁運,同時又企圖捲土重來割裂西藏。
  1916年,袁世凱去世,民國失去政治強人,國內情勢迅速滑入北洋軍閥混戰的爛泥坑,日本侵吞中國的野心大增,俄國迎來十月革命,中國夾在日俄之間。
  正當前路未蔔之時,護法軍政府在廣州成立,1917年9月1日,孫中山當選護法軍政府大元帥,但未獲實權;1918年5月,他辭去大元帥一職,離開廣州奔赴上海;1920年,陳炯明從福建打回廣東,邀請孫中山於1920年11月重回廣州。孫中山將陳的部隊改編置於自己的管轄,並於1921年5月5日就任中華民國政府非常大總統。
  此時,孫中山主張武力統一中國,遭到陳炯明等人的反對;1922年4月,孫中山免去了陳炯明的廣東省長、粵軍總司令的職務;6月,陳炯明部下圍攻總統府,孫中山乘永豐艦離開廣東。
  1922年8月,孫中山在上海發表宣言討伐陳炯明,倚重蔣介石、許崇智等人,自福建入廣東,聯合滇軍、桂軍取得軍事勝利。陳炯明於1923年1月撤離廣州退守東江;2月,孫中山回到了廣州;6月12日,中共三大在廣州舉行。
  這次軍事勝利作為孫中山一生中為數不多的戰捷,其背後依仗的恰是蘇聯的力量。
  聯俄之路上的雙向奔赴
  十月革命後,蘇維埃俄國與德國簽署《布列斯特條約》,以割地賠款的低姿態,退出世界大戰獲得「和平」。在列寧的領導下,蘇維埃俄國表明其在處理國際問題上堅持的「民族平等」「民族自決」和「廢除秘密外交」等原則,塑造了蘇維埃政權不同於英美日法帝國主義的嶄新形象。
  在亞洲,出於抗衡日本的需要,經1918年第五次蘇維埃大會決定,蘇俄開始向中國積極釋放友好資訊。1919年7月,《加拉罕第一次對華宣言》正式發表,宣佈廢除與日本、中國和各協約國締結的秘密條約,把沙皇俄國「從中國人民那裏掠奪的一切交還中國人民,廢棄一切在華特權」,同時宣佈放棄庚子賠款的俄國部分,提出的要求是中國政府斷絕同舊沙皇政權的一切聯繫,並派出代表與蘇俄談判建交。
  當時,愛國志士和民眾,還沒能從中國在巴黎和會上遭受的屈辱中緩過神來。這一對華宣言,可謂衝擊巨大。
  1921年底,在由美國主導的華盛頓會議上,《九國公約》聲稱「尊重中國之主權與獨立及領土與行政完整」,實質是要提升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在華影響力,這也增加了蘇俄的壓力。
  蘇俄開始加緊和中國其他更具影響力的政治人物進行接觸,以求合作。陳炯明、吳佩孚、張作霖、孫中山等都在其考察視野內。而這之中,唯有李大釗的好友孫中山,對與蘇俄合作表現出強烈興趣。
  1922年,孫中山托友人向共產國際捎信,稱:「在這些日子裏,我對中國革命的命運想了很多,我對從前所信仰的一切幾乎都失望了。而現在我深信,中國革命的惟一實際的真誠朋友是蘇俄,蘇俄是我危難之中的惟一的朋友」。
  1923年1月26日,《孫文越飛聯合宣言》在上海的發表,拉開了孫中山聯俄策略的帷幕。
  蘇聯的軍事援助隨之而來,孫中山得以守住廣州,後創辦黃埔軍校,援助軍火不斷,也成全了蔣介石的兩次東征凱旋。雖然孫中山沒能活著看到他武力統一中國的願望從形式上實現,但這個功勞算到他晚年聯俄聯共策略的成功上,並不過分。
  而共產黨人承孫中山先生遺志,作為他未竟的革命事業的最忠實繼承者,多年以後,真正領導中國人民實現了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
  (張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