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諾《西行漫記》之外的故事

1936年,長征到陝北的中共中央,為了爭取輿論的理解和支持,粉碎國民黨的政治“抹黑”,讓外界瞭解真實的紅區情況,在黨的歷史上開創性地實行了對外開放的方針。黨中央主動邀請或歡迎中外正直的人士來訪問,就是一個重要的舉措。

斯諾是回應中共對外開放方針,應邀訪問陝北紅區的第一人。他的《西行漫記》等著作,向世人介紹了中國革命的真實情況和黨的政策,起到了正視聽、助革命的強大作用,一時名揚天下,這是黨的對外開放方針的重大勝利。斯諾此訪的意義在於,為外國人來訪開了個好頭,打破了敵人的封鎖,改善了黨的政治生態環境。但是,還有許多鮮為人知、饒有興味的故事,他並未寫入《西行漫記》中。本文擇其要者,以饗讀者。

踏上“偉大的探險”之路

斯諾1936年到陝北“探險”前,已在中國生活了7年。

斯諾的祖父塞繆爾•斯諾,擔任過美國首任駐廣州領事,他少年時就聽到過關於中國的故事。1928年,不滿23歲的斯諾經夏威夷、日本到了上海,身份是週刊《密勒氏評論報》的助理編輯,後來又兼任紐約《太陽報》和倫敦《每日先驅報》駐上海的特約通訊員。從1929年起,斯諾開始遍訪中國內地的主要城市,以及東三省、內蒙古、兩廣、雲南、臺灣等地,對中國當時的社會情況有了一定瞭解,同情勞苦大眾的苦難生活。“九一八”事變發生後,斯諾曾以戰地記者身份前往東北採訪。返滬後,又經歷了“一二八”抗戰。他根據見聞,在1932年底完成了他的第一部著作《遠東前線》,頌揚東北和上海軍民的英勇抗戰。同時,在書中根據第二手材料,對江西蘇區的情況作了報道。

斯諾是怎樣產生訪問陝北動機的呢?這事與宋慶齡有關。他為撰寫宋慶齡傳記,1931年9月在上海拜見宋慶齡,進行了多次長談。他被宋的偉大人格深深感染,並同她建立了真摯的友誼關係。經宋慶齡的介紹,斯諾結識了魯迅。在他們的影響下,斯諾“在對中國的現實認識上,來了一個飛躍”。後來,在魯迅的具體指導下,斯諾編輯了英文的中國左翼作家短篇小說集《活的中國》。

1933年秋,斯諾離開上海到北平的燕京大學新聞系執教,並在這裏結婚安家。在此期間,他同學生中的中共地下黨員和進步分子來往密切,並且和他的夫人海倫•福斯特•斯諾一起積極參加了著名的“一二九”學生愛國運動。正是從這些學生那裏,他得到了紅軍長征勝利到達陝北的消息。新聞記者的敏感,使他立刻萌生了要到陝北紅區,親眼“看一看蔣介石費了十年時間試圖‘清剿’的究竟是些什麼人”的念頭。但怎樣去呢?一時無策。1936年春,斯諾又去拜訪宋慶齡,表達了這一願望,宋表示贊同並願幫助。時隔不久,宋慶齡接到有關人士轉來的中共中央的電報,內容是請宋幫助邀請一名誠摯的西方記者和醫生,到陝北訪問。

經宋慶齡介紹,斯諾與中共華北地下黨取得了聯繫。1936年6月,他帶著中共北方局負責人劉少奇委託柯慶施,用隱性墨水寫給毛澤東的介紹信,懷著既興奮又忐忑的心情,帶著兩架照相機、24個膠捲和許多筆記本,登上了從北平駛往西安的火車,開始了他的被後人稱作“偉大的探險”的旅程。

受到蘇區的熱烈歡迎

當時,駐紮在西安的張學良的東北軍,已經同陝北紅軍達成了停戰協議。這為斯諾進入紅區提供了方便。

7月初,斯諾乘東北軍的卡車由西安到達膚施(即延安,當時為東北軍控制),然後步行,於7月9日到達紅軍前沿司令部所在地安塞。剛一到達,他就受到一個蓄著濃密黑鬍子,雙目炯炯有神,態度溫和的青年“軍官”的接待。這位“軍官”用流利的英語同他交談,斯諾大感意外。談話中他才知道,接待他的是大名鼎鼎的周恩來。周恩來說:“我們歡迎來蘇區訪問的任何一個記者。阻礙記者來訪的不是我們,而是國民黨。你可以把看到的一切都寫出來,我們將從各方面幫助你瞭解蘇區的情況。”斯諾沒有想到,剛來到這個“神秘”之地,就受到熱情接待,興奮得徹夜未眠。

斯諾在安塞住了兩天,同周恩來商定了一個92天的採訪計劃。第三天,周恩來派人騎馬護送他前往當時中共中央所在地保安(今志丹縣)。斯諾在這裏受到更為隆重的接待,大半中共中央委員和在此的全部政治局委員同群眾一起,熱烈迎接第一位到訪的外國人。群眾打出的歡迎橫幅上用中英文寫著:“歡迎美國記者來蘇區調查”。在保安,斯諾開始了他對毛澤東及其他領導人的正式訪問。

毛澤東正式接見斯諾前,7月13日晚有一個禮節性的看望。斯諾在窯洞裏等待著,直到吃完飯時毛澤東才來。毛澤東用力同斯諾握手,以平靜的語調寒暄,要斯諾在同別的領導人談過話後,熟悉一下周圍的環境,認識方位,然後去見他。之後,他緩步走過擠滿農民和士兵的街道,在暮靄中散步去了。7月14日,保安舉行歡迎斯諾和馬海德大會,毛澤東出席並即席講話,對客人的到訪表示熱烈歡迎。

7月1 5日,毛澤東正式會見了斯諾,主要談中國抗日的世界性問題。此後,毛澤東與斯諾又有過幾次談話:7月16日,談中國抗日的形勢問題;18日、19日,談蘇維埃政府的對內政策問題;7月19日,張聞天接見斯諾,回答他關於中國革命的性質、特點、階段劃分等問題;7月23日,毛澤東同斯諾談中國共產黨與共產國際、蘇聯的關係問題,第一次公開表述中共的獨立自主立場。7月底至9月中旬,斯諾前往甘肅、寧夏,採訪紅軍前線部隊。返回保安後,9月24日,毛澤東同他談聯合戰線問題;10月間,毛澤東應斯諾再三要求,同他連續幾個晚上談個人歷史和關於紅軍長征的經過。對他人系統地談個人經歷,這在毛澤東一生中是僅有的一次。為慎重起見,毛澤東要求斯諾將這部分內容整理成文後,由黃華譯成中文,交毛澤東仔細審閱修改。黃華照改英文稿後,再交給斯諾。談話通常從晚上九點開始,持續到次日淩晨兩點,吳亮平(時任中央宣傳部長)做翻譯。這些談話,馬海德通常在場,但他只聽不發言。

辣椒趣話

毛澤東與斯諾的談話內容很廣泛,除政治外,也穿插一些趣聞軼事。

斯諾在保安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去毛澤東的窯洞裏坐坐。毛澤東也經常邀他來吃飯。毛澤東的飲食非常簡單,經常是一盤兒辣椒,一盤兒青菜,偶爾有少許肉。主食是小米飯或饅頭。即使是斯諾這樣的國際友人光臨,也只是加一份兒賀子珍用野果子自製的甜食。

斯諾來吃了幾次飯,見都是幾乎不變的飯菜,便對毛澤東說:這樣的生活太清苦了。而且特別不理解,毛澤東為什麼總吃那麼多辣椒呢?但毛澤東卻不以為然地說,只要有辣椒就滿足了。他非常能吃辣椒,有時用饅頭夾著辣椒吃,不咧嘴,不冒汗。據說,長征行至甘肅的時候,毛澤東吃西瓜還就辣椒,吃得津津有味。

一次飯後,毛澤東對斯諾談起辣椒問題。他說:“吃辣椒多少能反映一個人的精神,革命者都愛吃辣椒。因為辣椒曾經領導過一次蔬菜造反。我的家鄉湖南出辣椒,愛吃辣椒的人也多。所以,‘出產’的革命者也不少,如黃興、陳天華,以及紅軍中的彭德懷、羅榮桓、王震、賀龍等。而在世界上,愛吃辣椒食物的國家,往往‘盛產’革命者,如法國、西班牙、墨西哥、俄國等等。”他邊說邊笑,最後竟哈哈大笑起來,顯示了他那幽默隨性的風格。

斯諾是記者,見多識廣,但從未聽過這樣的“辣椒論”,頗感新鮮,但也覺得有點“玄妙”。他不理解:辣椒怎麼與革命掛上鉤了呢?他正在對毛澤東的這番“辣椒論”默默思考時,毛澤東興致勃勃地說: “有一支《辣椒歌》,我唱給你聽好嗎?”斯諾說:“太好了!願一飽耳福。”於是,毛澤東用他那不太悅耳,但卻非常認真的湖南腔唱起來:

遠方的客人你請坐,/聽我唱個辣椒歌。/遠方的客人,你莫見笑,/湖南人待客愛用辣椒。/雖說是鄉里土產貨,/天天可不能少。/要問辣椒有哪些好?/隨便都能說出幾十條:/去濕氣,安心跳,/健脾胃,醒頭腦。/油煎爆炒用火燒,/樣樣味道好。/沒得辣子不算菜呀,/一辣勝佳餚。

唱完後,毛澤東笑著問:“怎麼樣?”斯諾說:“很好,很有味道。”其實,斯諾是個能歌善舞的人,對唱歌很內行。他覺得,如果從聲樂的角度評判,毛澤東唱得並不算好。但他那特殊的湖南腔和認真風趣的特色,使歌聲很有味道,似乎也帶點辣味。

但是,歌聲歸歌聲,理論歸理論。斯諾頭腦中的辣椒與革命的關係問題,仍未解決。於是又問毛澤東:“意大利人也以愛吃辣椒和大蒜出名,怎麼現在不出革命家,反而出了墨索里尼?”

看到斯諾這般認真提問,毛澤東笑了。他用中國一句俗語回答:“辣椒是窮人的大葷。”這個帶有極大模糊性的回答,使這位同情中國革命的“洋人”,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關於西紅柿的傳說

1936年7月16日,毛澤東在保安招待斯諾吃晚飯,餐桌上有一盤紅豔豔的“狼桃”(即西紅柿)炒辣椒。斯諾好奇地問:“啊!保安還有西紅柿?”毛澤東用筷子夾起西紅柿放到斯諾碗裏,並即興說起西紅柿的來歷:“西紅柿從歐洲傳入我們中國,才有幾十年,在民間還沒有大量栽種。傳入你們美國,可能比中國還要晚一些吧?”

斯諾笑著說:“我想不會比中國晚多少,因為西紅柿的老家在南美洲秘魯的森林裏。它是16世紀才被一個英國公爵帶到歐洲的。”毛澤東邊聽邊點頭。他接著說:“聽說西紅柿原來有一個很可怕的名字叫‘狼桃’,是嗎?”

斯諾說:“對,西紅柿還未被人們發現能食用之前,就是叫‘狼桃’。”毛澤東接著說:“那是因為西紅柿的枝葉分泌出來的汁,氣味特別難聞,一直被人們視為有毒之果。直到18世紀末法國的一位畫家,在為西紅柿寫生時,便決定品嘗一下這個可愛又可怕的‘狼桃’。他品嘗之前,穿好了入殮的衣服,接著就吃了一個。他覺得甜滋滋、酸溜溜的,十分清爽可口,並無難受之感。西紅柿的食用之謎揭開了,迅速風靡世界,成為人們竟相食用的最佳蔬菜。這個名氣不大的法國畫家也因此成為傳奇式的人物。”

毛澤東娓娓的述,引起斯諾很大的興趣。他從此知道了“西紅柿”有一個美妙的傳說,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