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9月7日，美國警方表示將要進一步披露案情的日子，也是劉強東案代理律師宣稱「永遠地結案」的日子，但這兩件事最終均未發生。

這一天，京東再次公開表態，稱劉強東不會離開京東，相關醜聞不會影響他的正常工作。

但事實上，尚未平息的性侵風波，讓京東市值蒸發一度逾70億美元——約等於兩個唯品會。

美國對年過不惑的劉強東來說，是特殊的。2014年，京東在納斯達克成功上市，從此過上了「花美國人錢」的日子。更重要的是，劉強東在這塊土地上與小他20歲的章澤天相識相戀，進而成為當今中國商界恩愛夫妻的典範。

美國明尼蘇達州亨內平縣一夜後，仍能高調現身合作簽約現場的劉強東，看似一切如昨，但誰都知道，未來，不同了。

「東哥事發地點」

開學報到後的第一個工作日，輿論焦點屬於劉強東，巔峰時刻，微博熱搜榜前十位有五個與他有關。

據美聯社、《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多家外媒證實，當地時間8月31日晚間，京東集團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行官劉強東，因涉嫌性侵在明尼蘇達州被捕，次日下午獲釋。

身著疑似囚服的橘黃色外衣，面色凝重，嘴角下沉，與額前白髮一樣掩藏不住的，是發紅的雙眼……這張在亨內平縣警局留下的照片被瞬間散佈於網路世界，也許是劉強東一生中最恥辱的一刻。

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公開報告顯示：當地時間8月31日淩晨1點左右，一名中國男性報警，稱自己的一位女性朋友小A遭到了疑似性侵。警員蒂莫西•塔奧（Timothy Thao，警號7203）隨後出警，不過他沖進報警公寓後，小A解釋稱是誤會。

當日晚些時候，警方再次接到小A的性侵案報警，隨後在明尼蘇達大學卡爾森管理學院二樓的教室裏，以涉嫌性侵帶走了劉強東——媒體報導顯示，劉強東是被小A約來面談的，而小A第二次報警，是得到了校方建議。

卡爾森學院樓內的一名清潔工表示，劉強東被帶走的房間，門牌號是2-214——劉強東公開的官方生日是2月14日。這次逮捕也是當天樓內唯一一次涉警事件。

警方帶著劉強東沒有從正對學院大廳的主樓梯下樓，而是從二層領向側門下樓，加上時逢暑假，明大尚未開學，沒有太多正式學生在場，讓這場逮捕並沒有在「眾目睽睽」下進行。

根據記錄，警方基於「合理依據（probable cause）」指控劉強東存在性侵犯罪的行為，當地時間8月31日23時32分將其逮捕。劉強東在監獄中待了16個小時後，於9月1日16時5分獲釋。

對此事，京東方面第一時間官方表態稱，「劉強東先生在美國商務活動期間，遭遇到了失實指控，經過當地警方調查，未發現有任何不當行為。」

不過至9月12日，明尼蘇達州亨內平縣警察局記錄中，劉強東案的狀態仍然是「獲釋等待接受傳喚」（Released Pending Complaint）。

該警察局發言人約翰•艾德對媒體解釋稱，這意味著劉強東的個人行動自由並不受到限制，他可以離開明尼蘇達州，也可以離開美國，但這並不代表他是無罪的，在被警方聯繫的時候他需要進行配合。

明尼蘇達州相關法律條文，根據情節輕重，將性侵犯罪的指控劃分為五個不同的等級。其中一級指控最為嚴重，包括性侵過程中發生進入式性行為或對13歲以下人群實施性侵行為等；五級指控最輕，主要包括發生未得到同意的性接觸以及猥褻行為等。

針對劉強東的指控是第幾級？警方沒有公佈。

9月3日，劉強東迅速返回國內，並在京東與如意集團的戰略簽約活動上高調現身，一身西裝的他笑容滿面。

但彼時彼刻，劉強東或許不知道，在明大，他被帶走的那間自習室成了新的「旅遊勝地」，網路上，明大學生紛紛曬出了與「東哥事發地點」的合影。

「馬化騰這次沒來，可能太忙了」

與京東官方說法略不相符的是，劉強東此次來明尼蘇達大學，嚴格說不算「商務活動」，而是來讀書的。

五年前，京東在中國電商圈站穩了腳跟，帶著成就感，劉強東學習王石，出去上個學，走一走。8月，他飛到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開始了為期4個月的全職遊學。關於這所大學，他瞭解一點，就是「王力宏上的那個大學嘛」。

當結束這次遊學時，瘦了36斤的他，帶回了現在的妻子章澤天。

又過兩年，劉強東報名了明尼蘇達大學卡爾森管理學院與清華大學經管學院合作的工商管理博士班（DBA）。

明尼蘇達大學是美國老牌大學，創建於1851年，而卡爾森管理學院，則被US News評為全美第29名商學院，其MBA項目名列QS世界大學排名榜單上的全球第4。

根據明大官網介紹，劉強東參加的這個博士班，由卡爾森管理學院旗下全球學院（Global Institute）主導，是主要針對中國商界領袖的教育專案，一共有56個學分，課程占32個學分，論文占24個學分。作為MBA的升級，DBA屬於博士課程，但最後頒發給讀完課程者的並非PhD學位，而是專門的DBA文憑。學員的平均工作經驗為20年，平均年齡為50歲。

全球學院相關負責人介紹，DBA China項目為期四年，一個班級40人左右，課程與清華大學合作，大部分時間在北京上課，只有夏天的一周時間會在明大上課。

這是一個受快速崛起的中國企業家群體歡迎的雙城專案，劉強東的學長明星雲集，包括螞蟻金服CEO井賢棟、鳳凰衛視知名主持人吳小莉等都是往期學員。而與劉強東同一屆的同學，也不乏完美世界董事長池宇峰、恰恰集團CEO陳先保等人。

全球學院的一位教授表示，這些學員平時太忙，所以進度彼此不同，此次來的學生中，有的是課後就畢業，有的還要上一段時間。

「Pony Ma（編者注：馬化騰）也是我們項目的學生。但他這次沒來。可能太忙了。」這位教授表示。

流出的課中照片顯示，劉強東在明大的課堂上享受著明星待遇：他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最佳位置，旁邊沒有配翻譯，也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戴上同聲傳譯的耳機。而在課程間隙，他甚至還專門上臺，向老師和同學們發表了演講。

8月30日晚，當天的課程結束後，在明尼蘇達州首府聖保羅市一家高檔餐廳，慷慨的劉強東宴請了一起進修的同學等。

再之後，出事了。

「對事件的發生深感悲哀」

當劉強東身陷性侵漩渦時，只有兩個人公開聲援：一個是剛從美國羈押釋放的周立波，另外一個是高鐵霸座男孫赫。

而至發稿，章澤天尚未通過任何方式對此事表態。她的Instagram更新停在8月8日，一張自己微笑的照片，遮陽帽遮住了半邊臉。

有報導稱，奶茶妹妹是和丈夫一起乘私人飛機到的美國，不過劉強東宴請同學時，剛從波士頓回來的她，選擇在酒店休息，並沒有一同前往。

據餐廳當晚侍應生對媒體回憶，劉強東一行共20人，晚上六點半到店，由於場地空間有限，實際大桌坐了16人，另外4人單獨坐小桌。大桌處於一個開放空間，沒有屏風。

與劉強東坐在大桌上的，只有一名女生小A——有尚未得到進一步佐證的消息稱，剛轉學到明大兩周的小A，是被DBA China項目負責人之一、卡爾森管理學院市場行銷系副教授崔海濤說服，才來參加晚宴的。而據美國《僑報》報導，此前一天，8月29日，小A曾出現在劉強東等人的明尼通卡的遊船晚餐上。

令侍應生很驚訝的是，劉強東一行人自己就帶了16瓶白酒，後來又分兩次點了32瓶紅酒——根據帳單，兩次酒水消費一共為3623.33美元；此外，宴會飯菜餐費不低於2200美元。

桌上聲音很大，但坐在劉強東身邊、靠牆的小A整個過程都十分安靜。侍應生還觀察到桌上有一定的勸酒行為，但整體上小A和小桌上的三位女生都沒怎麼喝酒。

劉強東愛喝酒，京東的酒文化亦相當兇猛，早期就有句名言：「你連喝酒都幹不了，還能幹什麼呢？」而以宿遷人「麻雀也能喝半斤」的酒場名聲，他這一次也不太可能喝到爛醉。

然而偏偏這次晚宴後，劉強東犯了錯。他主動提出送小A回家。途中，據多家媒體報導稱，劉強東提出帶女生回自己居住的酒店，但遭到女生拒絕，之後二人回到了女生的校外公寓……

這是短短不到40天時間裏，劉強東第二次和「性侵」沾上關係——只不過上一次，他是「被捲入」；這一次，卻是自己躺到了風暴中心。

澳大利亞《悉尼先驅晨報》7月23日報導，2015年，中國房地產富豪徐龍偉（英文名Tommy）在參加一次派對時，涉嫌強姦一名20歲的女模特，此外還有猥褻、毆打等7項罪名。

報導稱，那次派對的地點，是劉強東在悉尼的別墅。

在法庭上，受害女性站出來指稱，派對上的許多男人給她灌了太多的酒，讓她醉得幾乎走不了路。晚宴結束後，徐龍偉主動提出送她回家，但目的地卻是他入住的香格里拉酒店。之後的一個多小時，徐龍偉一直試圖強迫她與自己發生性關係。

乍看起來，這起案件的發生和劉強東本人並無直接關係，但法庭檔記錄下了一個細節：劉強東曾以「可能讓他的婚姻和生意受到損害」為由，試圖拉遠自己和這件事的關係，並申請在法院審理程式中不要公開其身份——這一要求最終遭到法官拒絕。

有消息稱，9月21日，徐龍偉性侵案將再次開庭。京東方面曾表示，劉強東「對受害者表示深切同情，對事件的發生深感悲哀」。

「這是一起很複雜的、高難度的案子」

性侵風波之後，迅速回國的，還有崔海濤。

根據學院官網，崔海濤2000年從清華大學 IMBA畢業，之後來到美國賓州大學進修。2005年博士畢業後加入卡爾森學院，現為DBA China專案的助理副主任。2017年，他被明大卡爾森學院CHEMBA項目的EMBA學員評選為「最受愛戴恩師」。

據其同事介紹，9月4日，正式開學第一天，崔海濤來過辦公室，但其後就緊急飛往中國，他在學院的課程也被告知暫停。

「明尼蘇達大學教授崔海濤是劉強東案件的重要證人，怎麼也急忙忙飛往中國呢？」推特上，方舟子留下了意味深長的一句話。

不過，明大學生的說法有所不同，「崔教授是一名為人正直和善的教授，斷不會幹出設局陷害劉強東的事情，這其中一定有一些誤會，崔教授回國更多應該是處理劉強東案對明大這個項目的影響。」

京東的公關也在盡力減輕事件影響，包括第一時間「闢謠」。但事後看來，這份顯然與實際有所偏差的表態，更多是給整個事件增加了戲劇性：美國的三家律師事務所就此公開召集京東在美國的投資者，稱將對京東披露虛假資訊誤導投資者的行為，進行調查、索賠。

然後，兩個交易日內，京東股票暴跌16%，市值蒸發超72億美元，迄今股價仍在低位徘徊。

京東的聲明也隨之有了變更：「明尼蘇達州事件」並未影響京東的日常運營。對於可能遭遇的集體訴訟，京東將據理力爭。京東強調，該事件沒有對京東的日常運營帶來任何影響，將來也不會。如果執法部門將來有需要，劉強東也願意配合調查。

「批捕即說明警方‘合理懷疑’存在不當行為，大概率將被起訴。」美國刑事律師劉龍珠分析稱，此案屬於刑事案件，由檢察機關進行公訴，而性侵指控者僅為證人，因此不能通過雙方私下和解而撤訴。而且據小A的同學稱，她已經在當地聯繫到律師。

但令看客不解的是，事件半個月後，遲遲沒有下文。

「警方對劉強東案的調查仍在‘積極’進行中。」對此，亨內平縣警察局發言人約翰•艾德稱，關於撤銷指控的傳聞，「我不得不說這是假消息。」

「這是一起很複雜的、高難度的案子。」接受《財經》雜誌採訪時，亨內平縣地方檢察院發言人查克•拉澤夫斯基，詳細分析了案件未進一步披露的原因。

他表示，在亨內平地方檢察院，過去五年時間裏，警方提交上來的性侵案，有45%會被起訴。但「很多時候性侵犯罪很難被證明：只有兩個人，經常是關著門發生的，且沒有證明人。沒有人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如果一方說，我們很樂意做這件事，雙方都願意；另一方說，不，不是這樣。這很難去收集證據，證明誰在說謊。所以當員警開始調查的時候，他們就要去尋找盡可能多的證據，證明女方是物理上無法反抗，我們就可以起訴性侵犯。」

「總的來說，我們需要有說服陪審團的證據。」拉澤夫斯基明確表示，劉強東的身份不會干擾案情，「我們不關心嫌疑人身份。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證據，就會提起訴訟；如果證據不足，我們會撤訴。這是對待所有案件的標準。」

「調查尚處於初級階段。」艾德對媒體如此總結。

半年前，一次公開的記者會上，劉強東對青年人創業有過一番指導。

「創業要走正道，千萬不要企業成功了，錢賺了，結果到時候因為違法犯罪，人進牢裏去了，老婆孩子帶著錢跟別人過了，那就悲劇了。」他說。

當時，臺上台下，笑成一片。

（白嶄／文）